天氣漸漸熱了起來，街邊滿是賣菱角、酸梅湯等消暑涼品的小販。一排石榴樹立在道旁，鮮豔的果實倒映在流過城西的河水上，縷縷細碎金光中夾雜著火紅的石榴影，是盛夏即將來臨的象征。

    施顏沒有辜負攝政王的期望，在沿水路向東的途中，成功搭上了一個前往長安進貨的古董商，扮作他的小妾進了城。而元禹要她殺掉的那位倒黴蛋，早就死在半月之前了。

    這一回她沒有男扮女裝，畢竟她要暗殺的目標是名醫，旁人可能蠢些，醫生卻不會傻到分不清她的性別。一旦計劃有變，她也能迅速換成男裝，以陌生人的身份溜之大吉。

    她和古董商不過是露水姻緣，一入城即分道揚鑣，各人自找各自福去了。

    薛應吾的濟世堂很好找，就在城東醫堂藥鋪一條街上，距離長安最繁華的熙和樓一帶，隻有三條街的距離。最令她感到滿意的是，薛老先生不僅身體強健，且行醫認真而勤懇，遇上重症患者往往親自看病。

    施顏平日住在一家普通客棧，白天在濟世堂對麵的茶館裏悠閑飲茶，逢人問就說是在等人，一雙眼睛卻仔細瞧著進進出出的病人，觀察其中的時間規律和某些不成文的規定。

    她又一次感到了輕鬆和滿意，原來薛老先生最大的好處並非勤懇，而是生活作息的精確準時。每日辰初開門，戌初謝客，除非病者狀況危急，否則絕不在晚上就診。

    施顏吩咐客棧的一個小仆，讓他去衣料鋪子做兩件樣式尋常的衣服，再找家小藥鋪買橘皮黃連湯，隻把藥材買來即可，不必讓藥鋪幫忙煎。

    “你可記住了？”施顏向他確認道。

    “記是記住了，隻是有些地方不明白。”小仆笑嘻嘻道。

    “哪裏不明白？”施顏問道。

    “姑娘要的這兩件衣服，怎的一件男式一件女式，莫非是有情郎了？”小仆不等施顏答話，便開玩笑道：“那小的就先祝姑娘和郎君百年好合啦！”說罷一溜煙跑得飛快。

    施顏等那小仆離去，便關上房門，仔細地擦拭起短刃來。殺人時通常短刀相接，也算是她的個人特色。

    短刃由元家打造，是她用起來最順手的子母刀，一子一母，子刀尖利而較小，母刀寬直而較大，嚴格來講算是雙刀。施顏將刀放入袖中，用隱藏的絲線掛住，在房間裏來回踱步，嚐試輕輕地擺動手臂和手腕，直至確認短刀不會掉落。

    倘若如今不是夏天，能穿很多件衣服就好了，施顏鬱悶地想。

    小仆的衣服和藥材在天黑前買到了，施顏將男式的那件用布裹上，趁沒人時丟在離濟世堂不遠的草叢中，女式的則穿在身上，套在藏有刀刃的紗衣外麵。

    她將包住藥材的紙拆開，取出其中的半夏，將餘下的交給客棧廚房，交給一個婦人慢火熬。

    “哎喲，姑娘您沒事吧？”婦人接過藥包，關切道。

    “沒事，就是夜裏總咳嗽，估計吃副藥就好了。”施顏慣用微笑掩蓋真相。

    半夏是治病的好藥，亦是能令人失聲甚至痙攣的毒藥，施顏命小仆喚來客棧老板，隨後小心地取出一點，用水泡上後一飲而盡。施顏打開窗戶，將剩餘的半夏扔進窗下油膩的剩菜剩湯中。

    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，濟世堂剛剛關門，隱約可見前廳一點燈火，大概是堂內的夥計在收拾整理。

    半夏的毒性發作得極快，施顏已覺口舌麻木，發聲困難，她跪倒在地，扶著矮桌嘔吐起來。

    “姑娘！姑娘你怎麽了？！”耳畔響起客棧老板的驚呼。

    計劃進行地十分順利，老板一刻也不敢耽誤，連忙命人將她送到濟世堂。兩個客棧的仆役又是拍門又是大喊，唯恐門內的夥計聽不見呼救。

    “怎麽回事？”剛換上家常衣服的薛老先生也趕了過來。

    “這位姑娘她、她不知怎的就這、這樣了，還請您、您救救她……”老板結結巴巴地，看神情已經嚇傻了，他到現在還以為是飯菜被人投毒，一定是哪個和他有過節的家夥幹的。

    “好了好了，她不會出事的，大概是吃錯了藥。”薛老先生拍拍老板的後背，安慰道。

    “啊？”老板愈發糊塗了。

    “小五！拿碗薑湯過來。”薛老先生不再理會老板，轉而朝向夥計道。

    起先他看老板那慌裏慌張的樣子，還以為是出了命案，誰知剛靠近這姑娘，還來不及診脈，就聞到一陣半夏的味道。早知道他就不出來了，隨便打發一個徒弟就行，薑能解半夏，這個藥理在他家，連他八歲的小孫女都知道。

    薑湯很快就端來了，薛老先生命人扶住半暈的施顏，讓另一個夥計掰開她的下頜，強行灌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扶她在榻上歇會兒，等醒來就好了。”薛老先生吩咐好下人便走了。

    其實施顏的病情還好，並不像她表現得那般誇張；看似東倒西歪的步伐，恰好掩住了她打量濟世堂內部構造的目光；看似強撐著起身道謝，其實是想看清薛老先生的去向。

    施顏發現，薛家的宅院與大多數較富裕的人家並無差別，三進的院落，四周回廊相接，院內種著沁人心脾的花樹果樹。

    眼下正是薛家人各自回房休息的時候，施顏借口要親自答謝，便讓老板和仆役先回去了。夥計不再，留下一碗薑湯就走了，施顏聽著東側廚房飄來的陣陣香氣，便知道是夥計們要吃晚飯了。

    她不由得歎氣，薛老先生為人不錯，隻可惜把人想得太過簡單了。

    麻煩的地方在於，她不知道薛老先生所待的正房裏有多少人，一個還是十個、都是些什麽人？

    她決定豁出去賭一把，大不了被人當成過於熱情的病患。

    施顏盡量從陰影處走，一路上差點兩次被人撞見，全靠她極快地閃進隱蔽處。薛老先生閑來醉心於種植和觀賞樹木，恐怕他到死都不明白，正是這些樹木給了施顏活命和逃匿的機會。

    儉樸和閑情逸致未必是件好事，施顏暗想，這種情況絕不會發生在元家。

    她解下袖中暗線，將子母刀藏在能迅速出手的位置。

    薛老先生的房前坐著一個小丫鬟，約莫十四五歲大，正倚著牆壁做針線活。

    “姑娘您是……”小丫鬟愣愣地看著施顏，不明白她是怎麽進來的。

    “方才我在門前暈過去了，是薛老先生救了我，我本想謝謝他的，誰知走了半天路也不見人。”施顏麵上保持著不知所措的表情，心裏卻在暗暗同情小丫鬟，如果房裏隻有薛老先生一人，那麽他的死期可就是今日了。

    “實在抱歉，我知道我可能有些冒犯，但無論如何請讓我見一見恩人。”施顏扯著小丫鬟的袖子不放，話音也越來越高，企圖讓屋裏的人都出來。

    “咦？這位姑娘是您的親眷？”一個陌生男子滿臉驚訝，站在他身後的薛老先生也是一臉懵懂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