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搖搖頭，那些年的事情，她不願也不能說。“臣女不記得了，隻要陛下留臣女一條命在，臣女做什麽都行。”

    周豫目光複雜地看著她，機會他給過了，不把握是她自己的事情。他的麵容陡然冰冷起來，語氣中溫度驟減：“朕要信任一個人，就要證明她是徹底屬於朕的，離了朕她活不下去。你知道麽，在皇宮裏，唯一能讓皇帝真正放心的，就是他的替身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頓覺毛骨悚然，替身一向是北穆皇帝的傳統，為防刺客，郡主時常會遣替身代為出現。曆朝曆代為了防止替身不叛變，為了皇位的鞏固，便想出一個殘酷的辦法：即在替身的某處身體部位烙下印痕，更衣時便會發現，且無藥膏可以消除，以此來確保替身不會有覬覦之心。

    事實上除了皇帝的替身，曆代對許多有細作嫌疑的人，都采取過此辦法。

    “瞧你的皮膚多細嫩，”周豫的笑容中閃著惡意：“該在哪裏烙呢？想想都有點不舍得啊。”

    被他禁錮在手臂中的身體驀地一顫，周豫察覺到了，並不做聲。他很想知道，為了能留在宮裏，元長音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。雖然北穆早就廢了黥麵之刑，但出現在身體上的其他烙印刺痕，都是人們難以接受的，倘若日夜相對，這不僅是肉體的一時疼痛，更是精神上的長久折磨。

    可元長音不得不答應，她一輩子都不願向人提起，自己在父親夜晉死後，漂泊流浪的那三年。

    她掙開周豫的手，從他懷裏揚起頭，作了回答：“臣女願意。”她的聲線不如以往那般清澈，甚至帶著些許顫抖，不知是語速過快，還是出於害怕。她答得這樣急促，似乎是鐵了心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。

    “你說什麽？”周豫一時沒有聽清，皺眉道：“你知不知道，烙刑事關一個人的尊嚴？”

    再度抬起頭時，元長音換了一副滿不在意的語調：“臣女不過是枚棋子，父親的細作也好，陛下的工具也罷，都不能算是個人。既不是人，又何來尊嚴？臣女沒那麽高尚，隻是想活下去而已。”

    周豫慢慢鬆開了手臂，元長音失去了平衡，身子一歪栽倒在榻上。哪怕前路再艱難，她也要走下去，死容易，再生難得，她不能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。

    “你想得這樣開，倒是件好事。”周豫擦了擦被她沾染到的血跡，仿佛對她即將遭遇的事情，也像對待這絲血汙一般，皺一下眉，擦去後心上不留一絲痕跡。“那便烙在腰上吧，朕底下的人技藝都很好，斷不會難看的。等你休養好了，朕便送你回元府，找那山河鏡去。”

    他留神注意著元長音的反應，卻發現後者神色如常，隻是在俯身叩首的一刹那，極輕微地抽搐了一下。

    接著便是一連數天，暗無天日的時光。她褪下衣服，像案板上待宰的魚一樣，死氣沉沉地躺在榻上；醫女走上前來，綁縛住她的手腳與腰肩，麵前有一個燒得正紅的火盆，不用看都知道，盆裏放著的是一塊烙鐵。

    她從前以為，如若重來一世，她會活得很輕鬆；而今方才明白，己弱敵弱，己強敵強，即使熟悉曾經的進程，也無法掌控他人的行為，更無法預見的，是人們的變化。每個人經曆過的一切，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自己，都是昔日脫胎換骨的化身。

    她明明記得，曾經的周豫對折磨人不感興趣的，她有些悲哀地想，自己大約並不了解他。

    燒紅的烙鐵一按一抬，頃刻間便令元長音痛到崩潰，若非醫女提前在口中堵上了巾帕，她一定會喊破喉嚨的。在這種極致的痛苦裏，她忘了所有，腦海裏隻剩下一個現實的念頭：隻要不再疼痛，她願意做任何事情。

    如果她是刑部大牢裏遭受酷刑的人，她敢打包票，自己絕對是背信棄義的那一類人。她不夠堅強，更非一個好人。

    施顏金蟬脫殼那晚，她遇到了綠袖，彼時她剛剛從清徐的追捕中逃脫，一溜煙鑽進了巷子裏，結果正撞上一具溫軟的身體。

    驚叫的女聲剛欲揚起，就被她一把捂住了嘴，低聲說道：“快別說話，再吱聲就殺了你。”

    被她按住的身體一僵，靜默一會後，忽地將她反推到牆壁上。施顏心下大驚，麵前黑暗裏的姑娘，竟是會些功法的，莫非她是那男子的同夥？

    “你是什麽人？”黑影壓低了聲音，向她問道。

    施顏並不理會她的問題，隻極欲擺脫她的控製，翻身而起，將綠袖壓住。隻可惜子母刀丟了，不能直接抹頸，正當她計劃著要勒死綠袖時，小巷外忽然傳出聲響。

    “誰在裏麵？”想不到那男子竟一路追來了，施顏猜他是聽到聲音了。這巷子是堵死的，隻有一條出口，即使要翻牆也得出去才行。

    男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，倏然又停住了，空氣中溢滿了猶疑與不確定。

    綠袖拍拍裙子，從地上站了起來，黑暗中她似乎瞥了施顏一眼，隨即便出去了。小巷外已變為淺紫色的夜幕裏，綠袖像受到了驚嚇似的，呆愣愣盯著清徐，半晌才蹦出一句話來：“這位大哥，你，你要做什麽？”她一麵說著一麵向後退，試圖將清徐的注意力從巷子裏移開，“奴家已經訂親了，你不要亂來……”

    清徐歎了一口氣，他今天還不是一般的點背，不僅放了一個別有企圖的姑娘，又嚇到了另一個無辜的小丫頭。“沒、沒有的事，小姑娘莫怕，我不過是來找人的，既然……不是的話，我還是先走了。”看來施顏不在這裏，他得另去別處找了。

    “多謝你幫我。”等到確認男子離開了，施顏才從小巷裏出來，她無比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勒死綠袖，不然她就完了。

    “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，你是什麽人？”綠袖到巷口張望了一下，又將她拉回來：“等下再走吧，他還在附近搜尋著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