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回府的前一天，鬱夫人也從娘家回來了，去了這樣久，元雍再不將她請回來，會傷了兩家和氣的。不過鬱夫人看樣子收斂不少，連帶著元菀衣也不再作妖，府中總算是風平浪靜了。

    她歸家的那天，除了稱病不來的嫡母嫡姐外，府中諸人點頭哈腰跪了一地，縱然她還未冊封，但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，先巴結著總是沒錯的。一個能讓堂堂帝王，未冊封而主動要求侍寢的姑娘，一定非同一般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應付完這群激動的人，元長音一徑回了泠玉閣，見綠袖迎上來道：“奴婢前兩天帶回來一個姑娘，小姐要不要看看？”

    “姑娘？你真是越發能幹的，大活人都敢往府裏帶，”元長音雖是打趣，到底不免好奇，笑問道：“她是什麽人？”

    綠袖便將那日與施顏的相遇，如此這般地說了，又補充道：“奴婢一直將她關在小姐的臥房裏，這些天小姐不在，都是奴婢在打掃清理，沒有人發現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說她是二公子的人？”元長音問道，二哥元禹是周氏所出，一向不得元雍喜愛，如果能把握住他，或許是有好處的。

    “是，二公子一連數日得不到她的消息，想來也著急得很。因小姐還沒回來，奴婢也不好私自帶她去見二公子。”此前綠袖尚不確定元長音的想法，倘若施顏對她沒有用處，也就用不著利用她與元禹商量事情了。

    “你做得不錯，”元長音讚許地點點頭，綠袖行事穩重謹慎，她一向是放心的。

    施顏畢竟不是元府的人，被關在元長音臥房的數天來，始終無法得知這是誰的住處。那天被小廝抬轎進來時，聽綠袖說話的口吻，估摸著其主子應是個有地位的；再看看臥房裏的家具鋪陳，很是清冷雅致，像是個性情冷淡的小姐，又像是某個文靜的年輕姨娘。

    “施姑娘好。”一個清冷的聲音打算了她的思緒，推門而來、站在她麵前的，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，雲白繡折枝桃花的長裙鋪展開來，曳了一地的芳澤。“我是元六小姐，元長音。”

    施顏一驚，凝眸看向麗人，即使像她這般對元家女眷不甚了解的，也知道元長音的名字。有關她的傳聞軼事，長安城上下無人不曉，不論是在外流浪多年終被接回，還是攝政王生辰上的桃香舞，抑或使陛下為之沉迷的魅力，無一不引人遐想。

    她一路從朱雀山而來，不少行人都提起過元府六小姐，有說她聰明伶俐的，有說她舞姿出眾的，當然還有酸溜溜的口氣，說她狐媚惑主的。隻是百聞不如一見，施顏做夢都沒想過，她能在府裏見到元長音，甚至在她的臥房裏住了許多天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帶你去見二公子，但作為回饋，可否請姑娘幫我一個忙？”元長音昨晚累著了，今夜又有山河鏡要搜尋，她急於休息一會，不欲與她多言，索性單刀直入地說了。

    對此施顏是早有心理準備的，且不說去見二公子，就是綠袖幫她的大忙，人家向她提出要求也是應當的。“還望六小姐明示。”她亦回答得直率。

    元長音見她是個明理的人，不由放寬了心，問道：“姑娘平日可有容身的地方？”

    施顏不解其意，猶豫一下，還是回答了：“民女住在山裏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盯她看了一陣，略略思索，心下明白了兩分，遂問道：“可是朱雀山？”

    施顏算是被她驚到了，久聞六小姐聰明，不想心思竟轉得這般快，已猜到了她就是朱雀山上的刺客。“是……敢問小姐是如何得知的？”

    “不過猜測而已，我早就覺得朱雀山上住著刺客，不然還有什麽職業的人需要藏起來，而且還能讓京兆尹本人勸著先帝，頒布了那條關於梧葉峰的禁令？姑娘好身手，這些年替元家殺了不少人吧？”元長音笑笑，讚歎道：“施姑娘能從墓衛長手裏逃脫，當真是厲害。”

    施顏謙虛了兩句，問道：“不知六小姐有什麽要吩咐的？若是殺人的話，民女沒有問題。”對於自己的看家本領，施顏還是滿意的，隻要那個清徐不再搗亂，她就什麽事都沒有。

    “不，不用你殺人。”元長音見施顏神色又變，中止了對話，問道：“施姑娘怎麽了？”

    施顏搖頭，走到窗下，好一會才折回來道：“許是我神經太敏感了，總覺得窗外有人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問綠袖道：“守在廊下的是誰？”聽說是卿珠後，便稍稍放了心，這丫頭原是周氏房裏的人，辦事還算認真，該不會出什麽差錯。

    “我想請施姑娘幫忙，藏一個人可行？”元長音繼續道。

    “誰？”施顏還從未接過這等差事，不過依她個人的經驗來看，越是聽起來簡單的事情，實際動手的時候就越難。

    “姑娘今晚就知道了，她現在不在這裏，”元長音囑咐道：“到時綠袖會來找你的，記得帶把刀子，穿輕便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折騰了一天，元長音不想被人叨擾，便睡在閣樓上的一間畫廳裏，隔著高大黑沉的黑檀木屏風，沒有人會找到她的。

    白天過得平靜，隻是在傍晚沐浴時，她方坐進柏木浴桶中，便聽得身後一聲驚叫。“潑啷”一聲，綠袖拎著的水桶灑了，滾燙的水潑了一地。

    “小姐！”綠袖的聲音低低的，帶著哭腔：“誰、誰做的？”她的目光凝結在元長音纖細的腰上。

    “還有誰？”元長音轉過身體，向她淒涼地笑了。一片死寂般的靜默裏，綠袖捂著嘴，任眼淚蜿蜒而下，流進細白的指縫裏。

    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，即使元長音有一天能離開京城，也不會再有多好的新生活了，沒有人願意和有烙痕的人度過一生，因為太過恥辱，是賤民的象征。

    “我替人做事，總要付出些代價的。”元長音摸著綠袖的長發，安慰道：“別哭，別哭啊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