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嗎？可方才有一個丫鬟跟我說，她看見了奇怪的東西。”鬱夫人像是就等著綠袖這句話一般，迫不及待地引出了人證。

    氣氛一下子凝固了，元長音與綠袖對視一眼，曾經被她們討論過的那個人名，差點就要脫口而出。元雍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，一旦元長音的罪名被坐實，周豫必不會再要她，那麽他辛苦耗費的精力，就要一並付之東流了。

    元菀衣帶著惋惜的神色走上前來，同情道：“卿珠，你過來吧，這事我與母親本來都是不信的，奈何證據確鑿，實在叫人無可辯駁。”

    簷下的陰影裏，一個畏縮的少女悄然踱出，她拚命低著頭，不敢與元長音對視。

    “卿珠好孩子，莫要害怕，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。”鬱夫人故作親切地拍拍她的肩，口氣是少有的柔和。

    直到卿珠在燈光下站定，元長音才看到她手中捧著一隻大盤，盤中盛放著一疊黑衣服。

    “奴婢聽說出事了，就去找綠袖姐姐，結果哪裏也找不到；奴婢擔心小姐受傷，就去臥房找小姐，結果看見床鋪很是淩亂，床上亂放著兩套衣服，是方便外出的那種便服，奴婢提起來一瞧，上麵竟還有血。”

    卿珠顫巍巍拎起那衣袍的一角，用力擰了一把，便有小血珠匯集成流，順著黑色的布麵蜿蜒而下。她側頭看了看，凝神道：“這衣袍隻是外麵有血，內裏並未沾染分毫，可見受傷的不是小姐和綠袖本人，而是打鬥中沾上了別人的血。”

    綠袖見她說得不急不緩，頭頭是道，仿佛早有準備一般，一個按捺不住便要反駁，熟料才要上前，就被元長音一隻手死死拉了回來。

    元長音的目光仍是愣愣的，卻微微低下頭，附在她耳邊道：“勿要驚慌，且等她把證據都說完，再想辦法一一辯解。”

    她現在想知道的，是元雍對自己的態度，他是否信任自己，在未來鋪就的事業與家族的麵子之間，究竟哪個更值得他要。

    元雍的心情的確如她所料，又恨又煩，正在複雜中煎熬。恨的是鬱夫人與元長音，前者為了一點私心，揪著他的棋子不放，後者滿口謊言，摸不清她究竟是真無辜還是在裝委屈。煩的是自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，府裏還淨給他生事，逼他在家族和平與前程利益中二選一。

    他的眼神輾轉在鬱夫人和元長音之間，陰鬱地轉動著，事實上他願意舍棄鬱夫人而取元長音，但問題在於，他不知道鬱夫人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，更不知道元長音有沒有安好心。倘若這一切都是她主使的，這樣的人就不能留了。

    他終是開口了，向鬱夫人道：“還有什麽證據嗎？我元家一向講求嚴謹，斷斷不能冤枉了人。”

    此時又有一戰戰兢兢的小廝上前，回道：“奴才在事發的回廊上找到了這個。”隻見他雙手捧上的，赫然是一枚青玉雙蝶簪。

    “咦？這不就是六小姐昨天午膳時戴過的嗎？”一個小丫鬟奇道。

    “可這樣的簪子，是老爺一並賞賜下來的，每個小姐都有。”綠袖冷冷道。

    “不如這樣吧，”鬱夫人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，說道：“讓我們去六小姐的房裏查一查，如果簪子還是一對，就說明這一支不是她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聽了暗自咬牙，卿珠既然能溜去她的房間，自然也能偷走她一支簪子，不用搜都知道，眼下這簪子一定隻剩一個了。

    可她不能退縮，一旦她流露出恐懼的神情，那便是做賊心虛的絕佳證據。

    泠玉閣的臥房裏，楠木雕花的梳妝台被翻了個底朝天，抽屜橫著拖倒在地，妝奩盒子被一隻隻打開，丫鬟們翻遍了首飾匣子，也隻找到了一支青玉雙蝶簪。

    “長音，你可有什麽話要說嗎？”元雍看向怔在一旁的元長音道。

    時間如廊上銅缸裏的水滴，一點一點緩緩躺下，元長音沉默著，並不說話。

    “喲，這是心虛了？我勸你一句，若是早早認錯的話，父親還能想辦法替你私了，私底下一杯毒酒處死了事，就說是刺客不小心傷了六小姐……你看怎麽樣？”元菀衣眼看著勝利在望，便再也掩飾不住惡毒的心思。

    “住口！”元雍吃了一驚，這個女兒素日在自己麵前，總是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，即使偶有言行出格的時候，也絕不會這樣惡毒。“她是你的妹妹！”

    忽然間，元長音“哇”地一聲哭了開來，跪下來一把抱住元雍的腿，像是害怕似的，死命往他的袍子裏鑽：“女兒是被冤枉的，母親和姐姐說的話，都是假的，和女兒聽到的不一樣！女兒好不容易回到這個家，不想再被拋棄了！”

    她號啕大哭起來，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。

    對於她這般激烈的反應，元雍並不曾料到，但他畢竟是個聰明人，在短暫的怔忪後隨即捕捉到她的要點，於是問道：“你方才說什麽？你聽到了什麽不一樣的？”

    事實上，在剛剛翻箱倒櫃的時間裏，她已經想出了一個解決辦法，反正元雍早晚會發現元春零的失蹤，那麽倒不如把它推到鬱夫人頭上，在她此前與元春零和元錦畫的交流中，已有窺到鬱夫人對當年的事情有多耿耿於懷。換句話說，她有足夠的理由做這件事。

    元長音鄭重道：“請父親屏退下人，長音聽到的事情太過奇怪，長音覺得……恐怕不適合她們聽到。”

    待那些不明所以的丫鬟們離去後，元長音這才猶豫著說起：“今天吃過晚膳後，長音有事要找卿珠，結果看她不在廊上，就去她房裏找，誰料才進去就聽見她和別人說，”元長音咽了一口唾沫，道：“說了一些長音聽不懂的，什麽今晚去湖上接人，悄悄把那人運出府外，私自殺了了事之類的。和卿珠說話的那人隱在帳簾後麵，長音看不清她的模樣，那個丫頭說，今晚好好辦事，不要給大夫人添堵……”

    如今那些能證明卿珠在廊上當值的人，都已被吩咐退出去了，沒有人能回來證明卿珠的清白。

    元長音知道，自己這一番話說下來，就是不預備給卿珠留活口了，無論如何，隻要她知道了春波湖上的秘密，就不可能再活下去了。人若害我，我必害人，卿珠既然選擇傷害自己，就必須承受她反擊的後果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