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是個晴好天，縷縷陽光在大地上鋪展開來，融融暖意好似要盈滿人間。

    元長音坐在青帷轎裏，被四個內監抬著，一徑去向宮外的別苑。那裏是周豫少年時用過的馬廄，如今半荒廢著，隻有在他偶然興起時，才會派上用場。

    苑中正南方即是一排馬棚，不過裏麵是沒有馬的，隻一個廄長模樣的小吏，坐在小板凳上曬太陽。眯眼時見她來了，忙不迭迎出來，笑道：“請元小姐稍作休息，陛下很快就到。”

    馬苑常年無人清理，地上已生出半人高的雜草來，蓬勃茂盛地向上長著，望去像走進了小型樹林。

    忽然起風了，遠處的雜草隨之飄動，元長音回過頭去，看到了自皇宮方向疾馳來的身影，馬蹄揚起又落下，一襲黑衣的帝王過處，長風卷揚，花仰草彎。

    很多年前，她也曾看著眼前高貴英俊的少年，縱馬騁過街市。不過時日今日，她的心頭已沒了那份悸動。

    她屈膝跪下，行禮如儀。

    帝王命她起來，下一刻，她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撈起，抱上了馬背。來不及體驗身體騰空的感覺，整個人已被周豫緊緊箍在懷中。

    “陛下？”她被他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“有事嗎？有事路上再談。”周豫一手摟住她的腰，一手握過韁繩，輕輕一勒便使駿馬信步走了起來。

    許是為了平和地談正事，周豫刻意放慢了馬的速度。“朕聽說元府前夜遭了刺客，你可知道是誰做的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點點頭，此事在周豫麵前，就完全不需要隱瞞了：“是臣女做的，那晚從白石橋回來，被大夫人的小廝撞上了。她有意差人跟來，我當然是要殺的。”

    於是話題自然而然地，轉移到山河鏡上了，周豫問道：“你找到了有關山河鏡的線索麽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歎氣道：“大致的位置是找到了，但開啟機括的時候遇到了麻煩，那把鎖是藏詩鎖，不能粗暴地拆開。”

    “藏詩鎖？”周豫眉骨一動，道：“是五撥輪還是七撥倫的？”

    “是五撥輪，臣女把撥倫上的字抄下來了，請陛下過目。”說罷元長音從袖中摸出一張字條，交到周豫手中。

    周豫略略看了一眼，不解其意，想想又道：“那正好，朕本就要去千峰寺，聽說寺裏的少安大師，其祖師鴻陸法師，曾與前朝國師有一麵之緣。他死前曾留下一本手記，至今仍存放於少安大師處，或許其中就藏有相關線索。”

    因二人騎得緩慢，快中午時仍未趕到，便計劃在城西休息片刻。元長音掙出周豫的懷抱，跳下馬來舒展身體，從周豫的視線看去，像一個好不容易被放出來的囚徒。

    “陛下帶錢了嗎？臣女餓了。”她大清早就被催著梳妝打扮，換衣上轎，哪有帶錢的機會。

    “你想吃什麽？”周豫接過隨行墓衛遞來的錢袋，向她問道。

    元長音覺得她得好好想想，從前四處流浪，沒能吃上好吃的；而侯府與皇宮，都不是能由著自己的脾性，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的。

    她想起了小時候，母親做的一道涼點，便開口道：“這裏可有賣桑葚酥的？我想要這個。”

    那兩個墓衛俱是不解：“在下不曾聽過桑葚酥，長安城沒有這個。”

    她有點泄氣，但想到美食可以隨便挑，終究是有興致的：“那就去桂香樓吧，那裏的糯米鴨是一等一的好吃，滋味特別好，臣女能吃上兩大碗呢。”

    熟料話音剛落，周豫就接口道：“你父親不是在柳州找到你的麽？找到後就帶來長安了，你哪來的時間去桂香樓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怔，心裏暗暗腹誹，這皇帝真是精力旺盛，即使在休息時也不忘挑她話裏的漏洞。桂香樓是城西的名店，但住在城東的貴族一般是瞧不起這裏的，他們不會讓自家小姐來這裏。

    “哦……哈哈哈，”元長音企圖用笑聲來緩解尷尬，桂香樓是她兩年前去過的，至於元雍說的什麽柳州，當然是胡編亂造的。“那個啊，是我房裏一個丫鬟帶來的……”她笑得越發心虛。

    “嗯，她還真是貼心，帶了兩大碗給你呢。”周豫並未下馬，此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。“這桂香樓很是獨特呢，客人帶回去吃的東西，不用荷葉包起來，反而用碗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被他戳穿了偽裝，一下子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這都是小事，您還是不要追究這個吧？大熱天的，您進去吃飯，消消火。”她見周豫仍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，隻得再退一步道：“您要是還生氣的話，要不，額，您自己去吃？臣女救站在外麵，不掃您的興。”

    周豫聽了很是無奈，每當她跟自己撒起慌來，腦子就不大夠使，常常曲解自己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你給朕聽好了，”周豫利落地將馬鞭丟給墓衛，翻身下馬道：“朕生平最厭惡的，就是有人仗著自己有三分聰明，在朕麵前耍心眼。”

    他握住元長音的手，這一舉動在遠處的行人看來，像一個夫君寵溺地拉住自己的妻子，可落到元長音身上，卻是叫苦不迭——這隻手分明在擰著自己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，臣女知道錯了，再不敢了，再不敢了。”她求饒道。

    “得了吧，如果你的認錯有用，豬都能上樹了。”周豫對她的道歉不屑一顧，握著她的手暗裏又加了把力：“說吧，以後再撒謊怎麽辦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頭都大了，這簡直就是童年的情景還原，她在廚房裏偷吃了一罐子桂花糖，母親看到後板著臉問：“說吧，以後再多吃怎麽辦？”

    她的指節都要被掐斷了，可礙於身份又不敢掙開他。

    “那、那就……臣女願意受宮規處置。”元長音情急中隻想得出這一條辦法，畢竟聽起來很守規則，而且不帶個人情感。

    周豫聞言一笑，鬆開了手：“嗯，這可是你說的，記住就好。”

    等等，這有什麽問題嗎？元長音看著周豫淡淡的笑容，忽然有些忐忑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