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天時，元長音被墓衛護送著回到了元府，與她一同回來的，還有那卷竹簡和一滿袋螢火蟲。黃綠色的螢光跟隨著她，在回泠玉閣的路上閃爍個不停。

    府中靜悄悄的，早睡的已經躺下了，晚睡的都在各自的院子裏乘涼，一路上連個人影都瞧不見。

    不過據坐在門前納涼扇風的車夫說，元雍並未停止對刺客的追捕，今天早起又發了好一頓火。因為一個家生丫頭多嘴，說春波湖被撈上來的屍體太嚇人，氣得元雍摔杯丟盞，命人攆出府去，趕到鄉下做苦工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一路尋思著，心裏漸漸有了底，這麽長時間過去，元雍還是像沒頭蒼蠅一般亂發火，可見是沒有頭緒的。恐怕他再也想不到，自己尋她千百度的那個人，此刻就安好地待在泠玉閣，沒死也沒傷。

    “老爺今天都搜了哪裏？”元長音問綠袖道，她將竹簡塞入了書架裏層，又命下人拿來一套純黑無花紋的紗袍。

    “他問了那晚的守衛，說沒見著有人出去，便以為五小姐被大夫人扔進湖裏去了。這下可好，但凡是會水的小廝，都被趕下湖了；柳梢樓那一帶有死屍的，就交給他的心腹去做。反正撈了大半天，魚都攢夠一桶了，也沒見有人被撈上來。”

    綠袖向臥房裏努努嘴道：“隻是委屈了這兩位，每天都擠在小姐房裏，連透風的機會也沒有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琢磨著道：“春波湖占地不小，夠他撈上兩三天了，如今他的精力都放在湖上，門口的守衛就沒那麽嚴了。趕明兒我尋個由頭，坐轎子出去，順便把她倆帶走，以後她們有的是放風的機會。”

    綠袖道：“奴婢遣了小廝，命人去秋雲閣傳了消息，說施姑娘沒有失蹤。二公子問施姑娘在哪裏，奴婢已吩咐過小廝了，就說已躲過了追蹤，正在回朱雀山的路上。”元長音早先有過叮囑，沒必要讓元禹知道她與施顏的聯係，她很快就要入宮了，不想平白再生事端。

    “行，我進去和五姐談談。”她撩開珠簾，隻見元春零正歪在榻上，和施顏摸骨牌玩，看樣子她還是初學者，生疏得很。

    元春零見她回來，神情倒有些緊張：“你將來打算怎麽做？是不是和父親談妥了，還會把我送回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柔和道：“你用不著擔心這個，我的確是要拿你做交易的，但我並不是個老實的商人，如有可能的話，我很希望元雍能人財兩空。”

    “不過有件事我需要確認一下，”元長音話鋒一轉，凝眸問道：“第一次見你的時候，你像個瘋子，可現在看起來卻是個正常人，我並不相信有人能轉變得這樣快。說吧，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？”

    元春零微微一笑，卻是大膽承認了：“當然是裝的，六妹好眼力。小時候陪著我的丫頭瀠香說過，如果我能裝瘋賣傻，騙過那些監視我的人，或許會有逃出去的希望。”說起瀠香時，她的眼角微含淚光。

    “你瞧，元雍果然搞錯了，你真的以為我瘋瘋傻傻，離了他的保護就活不下去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麽，那些死在柳梢樓前的屍體呢？是元雍默許你做的？”元長音始終不能忘記，這個美貌絕倫的五姐，一開始像個瘋子似的，差點要把她們淹死在湖裏。

    元春零否認道：“這個自然是沒有的，他起初並沒有料到，後來明白了，也當我是瘋子，還替我瞞著。天長日久地，我找不到人幫忙，總要發泄一下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哼了一聲，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短刃，道：“你這視人命如草芥的毛病，還是趁早改了為妙。你在柳梢樓待了十七年，人事不大懂得，但出了元府，你可得記著，外人並不都像那些傻不愣登的丫鬟小廝一樣，任你殺戮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會和五小姐說的。”綠袖從簾後閃過，輕聲細語道。她端了一碟消暑的桂花涼糕來，放在桌上笑道：“你們倆要是再不走，底下的丫頭可要起疑了，怎的天天吃這樣多，又是糕點又是正菜的。”

    “這是什麽牌來著？”元春零剛學著玩，一時又忘了。

    施顏笑笑，把牌推給綠袖道：“讓你的綠袖妹妹看。”

    元春零忽地不好意思起來，臉上飛了一大片紅：“問你你就答嘛，什麽叫我的綠袖妹妹，哪來的你的我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將那短刃放在燈底下照著，見刃上已被擦拭得雪亮似水，方要滿意地收手，聽到這話，不由笑道：“那五姐說說看，綠袖是誰的？反正不是我和施姑娘的。”

    她是眼尖的人，一來就瞧見了元春零套在腕上的鐲子，細膩溫潤的羊脂玉映著紅酥手，煞是好看。不過那鐲子她卻是記得的，那是她從周豫賞賜下來的聘禮中，挑出來送給綠袖的。

    “都戴了鐲子了，還說不是一夥的？”元長音指著鐲子，笑嘻嘻道。

    “好啦好啦！”綠袖本是回過臉去，裝作聽不見的，誰知施顏和元長音越說越過癮，連鐲子都要抖出來，便再也忍不住，半推半搡地把元長音拉出了門。

    “喲，我不過說了句實話，就要趕人走？原來你是這樣霸道的人！”元長音咯咯笑著，她在周豫麵前裝了一整天的樣子，現下回來了，笑容也多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小姐要出去嗎？”掩上房門後，綠袖輕聲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關係的，我去去就來。”元長音披上黑色的外袍，將匕首別在熟悉的位置上。“回來的時候我瞧園子裏沒有人，就打算再去白石橋上，看能不能有新發現。”

    綠袖央道：“小姐等她們走了再去吧，倘若再遇上什麽意外，老爺會起疑的。”

    “沒事的，”元長音一旦決定要做的事情，是沒有人能拉回來的，她見綠袖仍有顧慮，便笑了起來：“你還是好好待著吧，若是有丫頭進來了，你也好替她們擋著。再說了，五姐姐明天就要走了，你就不多陪她一會？”說罷吃吃笑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