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元府已是傍晚，霞光的風頭蓋過了夕陽，粉紫的色彩如潑墨般盈滿整個天空，此時亮黃的太陽漸漸向下隱去，消失在院牆與屋瓦的背後。

    元長音的心髒又開始發緊了，她拉開梳妝台下一格隱秘的屜子，將青瓷小藥瓶找了出來。取出一粒放在掌心，倒上溫水，一仰頭便灌了下去。吃得次數多了，她已能做得迅速，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。

    不多時藥效開始起作用，胸口的緊縮感逐漸退去，她又恢複了平靜。

    “小姐，瓶子裏的藥隻剩兩粒了，該去找老爺要了。”綠袖舉著瓶子，不無擔憂道。

    元雍這老狐狸，每次都不肯給多了，隻五十粒而已，說吃完了再找他要。可如今他脾氣不穩定，抱病不出，成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裏，尋常人等若是強行見麵，都免不了被他叱責一頓。

    綠袖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：“要不然，小姐去找許大人吧，讓他代您向老爺說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咬了咬嘴唇，覺得這不是一個好辦法：“別，我自己的事情，犯不著連累許大人受氣，還是我去和父親說吧，順便看看他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元雍若真被打擊得一蹶不振，成了喪氣的沒頭蒼蠅，對她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；如若他瘋瘋癲癲的，那可就更糟了，畢竟她一條小命是攥在他手裏的，如果他失去了理智，隨時能一把掐死她。

    元長音喚過綠袖，命道：“你找個小丫頭過去，給父親書房裏的下人傳個話，就說我晚上過去，如果老爺那邊有什麽不便的話，盡早告訴我。”

    夕畫依言去了，半晌回來，憂心忡忡道：“小姐還是當心些吧，奴婢聽那邊的人說，老爺脾氣暴躁得很，一言不合就要打人，昨天若不是底下人拚死勸著，差點就把一個家生奴才活活打死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聽了，心下亦是慌張，一顆心懸在腔子裏，始終沒有著落。這可該如何是好？她屏退了下人，獨自抱臂坐在椅上，清澈的眼眸裏染上了一抹灰色雲翳。

    縱然在外界看來，導致元春零失蹤的人不是她，可是有關那一夜的爭執和巧合，難保不會浮上元雍心頭。元長音不敢斷定，經過時間和傷痛的拉長，元雍有沒有懷疑過自己，有沒有抓住某個不起眼的細節，一點一點放大了看。

    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點什麽，以此來洗刷嫌疑。不，光是洗刷嫌疑還不夠，做賊啊，最危險的便是不打自招。

    元長音回想起那一夜的驚心動魄，自己如一隻狡猾的狐狸，循循善誘地將眾人帶到坑裏去。她得設法讓元雍進一步相信，元春零已經死了，隻有他確信心愛的女兒死了，大夫人、元菀衣，連帶著從江南趕來的元康，都無法再對此事作出辯駁了。

    鬱氏和嫡姐的短暫消停，不見得是受了教訓後變得老實，而是她們心裏明白，元春零的莫名失蹤和她逃不開幹係。她們如今等待著的，或許是一個翻盤的機會。

    夕陽徹底沉下去了，暮色深合，將雲霞抹平，染成平滑的藍紫色夜空。元長音一路穿花拂柳，踏著一地初升的蒼白月色，轉進了通往元雍書房的回廊。

    廊上貼邊放著一溜藍竹花盆，盆中栽著枝葉扶疏的細白香花，繁密得像誤入林間的白色花蝶。它有一個很美的名字，叫六月雪。對著這般玲瓏可喜的花朵，元長音本該微笑才是，可她的眼眸卻在觸及白花的瞬間，驟然凝住不動了。

    她好像在哪裏見過，她記得有一個深沉的夜裏，一座小樓的屋簷下吊著白色香花。心頭刹那間如遭雷擊一般，想起了那景色的所在，是柳梢樓！

    眼前這一盆盆六月雪，都是元春零喜歡的花吧？怪不得元雍要栽這樣多。

    元長音彎下腰來，擷一朵六月雪，將它輕插入自己的鬢角裏。墨發素花，別有一番清雅。

    一個小丫頭領著她進去，隻見元雍歪坐在藤椅裏，麵前的檀木山水寫意書案上，放著一張元府的地圖。

    元長音見狀不由歎息，他仍未放棄尋找元春零。

    “你來做什麽？”多日不見，元雍本來保養得宜的黑發上，已生出了蕭蕭白絲。他原是極愛惜自己的人，常常命人拿烏發膏替他染上，可如今卻是不管不顧了。

    他的嗓音沙啞而低沉，內裏蘊含著滾滾怒氣倦意，仿佛下一秒就要趕她走似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柔柔道：“長音是來拿藥的，父親之前給的快吃完了。”

    元雍一愣，他原以為又是一個來勸他的人，不曾想竟是來拿藥的。他垂著頭，悶悶地坐了會，才要起身又覺累得慌，便向小丫頭道：“你去裏屋的書架子上，把那個青瓷瓶拿給六小姐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心裏一喜，看來他還不是全然的頹廢，腦子裏還是有正事的。

    小丫頭答應著去了，他見元長音似要開口說話，便“潑啷”一聲將案上的茶杯推倒，厭惡道：“拿了藥就給我走，用不著囉唆什麽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並不答言，隻在元雍的注視下，伸手扶了扶鬢邊的六月雪。果不其然，元雍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：“你在廊上摘的？”

    她點點頭，剛要回答，卻見小丫頭捧著瓷瓶回來了，她看地上有摔碎的茶杯瓷片，便蹲下身來撿。熟料一個不當心，將瓷片碰到了元雍腳下，青黃色的液體頓時濺上了他的褲腳。

    “毛手毛腳的東西！”元雍剛剛平息下來的火氣又被點燃，他抬起腳來，直直踹上小丫頭的心窩。

    “奴婢知錯了，奴婢再不敢了。”小丫頭慌得顧不上心口疼，隻一個勁地磕頭求饒不迭。

    元雍聞之厭煩，揚聲向窗外道：“給我把這個賤丫頭拖下去，狠狠打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見他失了理智，上前一步便要求情，卻被元雍惡狠狠瞪了回去：“有什麽正經事你就說，若想給她求情的話，我勸你還是先滾！”

    元長音深吸一口氣，告誡自己不能慌亂：“長音這次來，的確有事要說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