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著濛濛煙雨，元長音與元康的目光刹那間交匯，轉瞬又都移開了，裝作不經意地樣子，回首與旁人搭話了。

    來者不善，是元康對她的第一印象，涼涼的雨絲落在她的眸前，如若清水滴入深淵，片刻後便消失無蹤。她的臉本生得柔和，卻因這冷冽的眼眸，生生蒙上一層寒霧，隔開了她與旁人的距離。

    但問候還是要的，他一一敷衍過問好的弟妹，看向元長音道：“這便是六小姐罷？路上久聞芳名了。”他牽著白駒，微笑著從她身旁經過。

    “給大公子請安。”元長音微微俯身，雖不見倨傲之色，然而內裏一股敵對的冷氣卻縈繞其中，比夏季的雨還能使人瞬間涼快。

    元康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來到前堂，一年未見的父親兩鬢已添了白絲，觀其與母親的關係，如今更是不妙了。他勉勉強強地坐在母親身邊，問自己路上可好，裝模作樣地問了一會後，便借口還有事要處理，要他晚上去書房等著。

    他心頭微驚，下意識地看向母親身邊的人，愈發愣住了：“福媽媽呢？還有錦書呢，怎麽都不見？”他自幼長在這裏，知道福媽媽和錦書是母親最得力的兩個侍婢，當初一同陪嫁過來的，這些年都不曾離開。

    元菀衣擦了擦眼淚，歎道：“隻剩下落書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她做的？”元康的聲音陡然變得狠厲，眼瞳裏漸漸分明的，是狼狗嗅到獵物的刺激。

    鬱夫人憤恨道：“還能有誰？自從她來了元家，一切都天翻地覆地變樣了，你妹妹說她一句，她能還上十句；伶牙俐齒不說，還很有些狐媚的手段，你可知道麽？陛下與她同遊望野山遭了刺客，她不過是護了一回駕，就惹得聖上萬般憐愛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麽刺客？都說是羌人的奸細，我瞧著倒像她自導自演了一出戲，博取陛下信任而已。”元菀衣忍不住插嘴道。

    元康皺眉道：“這事我在路上有所耳聞，聽說陛下與她感情甚好，還未冊封就命她侍寢，”他嗬地一聲發出冷笑，不屑道：“還真是個狐媚子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，有些事你還不知道呢。”元菀衣幽幽泣道，哭著將元春零失蹤的事說與他聽了。

    元菀衣一番敘述下來，饒是元康再行事平穩，如今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了：“知道元春零的人統共沒有幾個，除了我們與父親，那些大著膽子遊湖的，不是都被她殺了嗎？”

    鬱夫人搖頭道：“天曉得她是從那裏知道的，此事我實在想不明白，且不說她的目的，但是元春零這麽麻煩的一個人，怎麽會聽她的話？”

    “五妹自小便是個瘋子，我們的人每個月給她送衣送食，她一聲都不搭理；要是換個陌生的丫頭小廝去，她能直接把人沉湖裏。”元菀衣亦附和道。

    沒有人能想得通，為何元長音能順利接走這個瘋子，更沒有人明白，這個瘋子於她有什麽好處。

    “那麽，”元康試圖從根源上解決問題：“父親接她入府，又是為了什麽？我不信她真的是元家的女兒。”

    鬱夫人道：“這個你父親倒沒有隱瞞，他想利用元長音，做打探陛下行動的奸細。你父親一次次警告我，說元長音對他有用，不讓我動她。”鬱夫人越想越氣，不過是個小小棋子，竟比她這個當家主母的地位還高。

    “既然是顆有用的棋子，就不能輕舉妄動。”元康摸著下頜，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元長音的有恃無恐，有父親護著她，府裏她無需怕誰。元春零的事是一個謎，元長音如果不是早就認識她，那便是要利用她要挾父親了，不過這條思路並不可取，畢竟他來晚了一步，無從打聽到元春零究竟在哪裏。

    “容我想想。”元康沉默著，指節輕輕敲擊著桌案，發出嗒嗒的聲音。他生平第一次遇見這般鬧人的對手，畢竟礙於父親，不好明裏動她。

    是人都會有弱點的，元長音的弱點在哪裏？元康凝神細想著，眼下她是父親的人，又即將入宮，如果定要在短時間內將她拉下馬，那麽便隻有一條路可走了——意外事故。

    一個人溺死在水裏、從假山上摔下來折斷了脖子，都是天災，是無可奈何的事情。而一個死人，即使生前再伶牙俐齒，又有什麽用呢？她再也開不了口了。

    元菀衣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，問道：“哥哥，你是要找機會殺了她嗎？”

    她見元康不否認，遂憂慮道：“你可得小心些，她武藝高著呢，你還記得白樹嗎？竟被她抹脖子了。”

    元康震驚起來，他知道敵人很強，卻未曾想能強到這般地步。白樹是舅舅家的護衛，幼時元雍請師傅教他習武，白樹曾作為陪練與他共處過一段時日，對於他的水平，元康是了解的。而這樣一個人，能被元長音殺掉，實在讓他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他忽然明白元長音的重要性了，對父親來說，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細作，必要時甚至能殺人。若元長音是他的棋子，他也會珍而重之的，但很可惜，她傷害了自己的妹妹。

    這便是她的該死之處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，在她入宮之前，我有辦法讓她死。”元康撫著妹妹柔順的長發，安慰道：“誰敢欺負我的菀兒，下場當然是死路一條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，你千萬要小心著，菀兒不能沒有你。”元菀衣擔憂地拽住哥哥的衣角，她親眼見過白樹死時的慘狀，如果這情景發生在她哥哥身上，她會崩潰的。

    “菀衣，”元康察覺到不對，扳過她的臉，正色道：“你就這麽怕她麽？”他的妹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，如今竟被一個庶妹嚇成這樣，著實出乎他的意料。

    元菀衣低低啜泣道：“哥哥，你那是沒見過她的厲害，她看起來人畜無害的，實際上可狠著呢。白樹帶來的四個手下，到現在連屍體都沒尋到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，好了，”元康耐心地哄著妹妹，替她拭淚道：“哥哥答應你，會注意安全的，但菀兒也要答應哥哥，不能再為不值得的人哭了，好不好？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