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偏殿議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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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細雨綿綿,往日肅穆的宸殿籠罩在雨霧中,虛濛濛平添了一絲柔和氣氛。正殿裏空蕩蕩的,九龍寶座上沒有帝王,禦座下也不見臣子,循著不時傳來的話聲找去,清徐方在偏殿找到了周豫和慕林淵二人。

    一陣奏折翻頁聲過後,周豫的聲音隔窗而來:“看來隴西的確沒有姓秦的世家,這個秦嘉,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。”

    他忽地想起了什麽:“濟世堂的薛老先生,朕記得他也是隴西人?”

    慕林淵回應道:“薛老先生祖籍隴西,少年時在長安與隴西來回奔波,從時間上來看,他們很有可能認識。可如果秦嘉果真如衡山侯所言,是位神醫的話,在隴西的名氣理應很大才對,然而臣派去打聽的人回來說,隴西的百姓並不知有秦嘉這個人。”

    周豫道:“朕瞧著他的醫術是不必懷疑的,上回元小姐折了胳膊,整座太醫院的人都以為她會殘廢,熟料秦嘉稍加醫治,就已恢複原狀。還有那瓶正骨丹,太醫院最有名望的夏太醫都嘖嘖稱奇。”

    “秦嘉在長安已住了些時日,很快就要走了,朕想在他走之前,安排他和薛老先生見麵。”周豫道:“薛應吾是我們的人,如果他瞧出什麽蹊蹺,或是特別之處,必不會隱瞞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已認定了他是衡山侯的人?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?”周豫反問道。

    “不,臣的意思是,秦嘉明裏是衡山侯的人,可暗地裏卻未必。”慕林淵凝視著那張關於秦嘉的奏折,指腹輕移,來回摸索著。

    周豫知他一向謹慎,沒有把握的觀點是不會說的,便道:“不妨說來聽聽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應了一聲,道:“太醫院裏的並不全是陛下的人,早年攝政王與衡山侯,甚至是曾經的東海王,都安插了人在其中。如果秦嘉真為衡山侯打算,就不會露麵,而是將醫治方法和正骨丹教給衡山侯的人去做。莫汶莫太醫便是衡山侯的人,難道教不會麽?”

    他接著道:“秦嘉來曆不明,一旦調查起來,就會使人起疑,這一點臣不信他想不到。在元小姐受傷一事上,他的確幫了衡山侯,可是明明有更好的辦法,他卻沒有選擇。”

    “那麽衡山侯是如何想的?他控製不了秦嘉的舉動嗎?”周豫奇怪道,如果慕林淵事後能想到,狡猾的老狐狸事前也會想到的。

    慕林淵攤手道:“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了,秦嘉騙了衡山侯,說正骨的方法隻有自己一個人能做,畢竟他給元小姐接骨的時候,衡山侯可不在場,看不到手法是簡單還是複雜,他手下的莫太醫能不能學會。”

    周豫細細揣摩著慕林淵話裏的意思,頷首道:“你說的在理,這個秦嘉不見得是衡山侯的人,不過他精於醫術,且從身姿儀態上看,又像是自幼習武之輩。如此稀罕的人才,衡山侯未必能留住他。”

    “與薛老先生會麵的事就交給你了,記得在碰麵前,不要告訴秦嘉他將要見到的是誰。”周豫叮囑道,目前秦嘉在他眼裏,算是個危險人物。

    雨絲漸漸濃密了,已成瓢潑之勢,屋簷下雨水嘩嘩地淌,落在殿前石階上,發出清脆的響聲。清徐立在殿外,聽得不由愣神,慕林淵一向是見微知著之人,即使是匆匆而過的秦嘉,也能從微小的細節中觀察到不尋常的地方。

    長安入夏後總是這般多雨,悶熱的天氣被雨水淋涼,燒紅似火的烈日隱沒在雲端中,褪了色,失了蹤跡。眼前是霧,天上是濃厚的雲,虛飄飄定住不動,哪裏都是純白的顏色。

    慕林淵的聲音從殿中傳來,渺然似帶著回音:“不管秦嘉怎樣,元小姐都是衡山侯在意的人,”他覺得這話不妥,想想又改口道:“不,她是衡山侯重要的棋子,為了保她不殘廢,連秦嘉這樣的高人都被他請出來了。”

    提起元長音,周豫眉宇間的涼薄氣稍減,取而代之的是嘲諷:“衡山侯送她來,無非是為了監視朕,元菀衣是他的寶貝,舍不得送,不知從哪裏找來了這位。什麽失蹤多年的親女兒,朕才不信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亦道:“她能被衡山侯選中,多半是刺客出身,陛下與她共處一室,還望小心為上。”

    他與元長音見麵的次數不多,但令他印象深刻的,卻是那一雙深邃幽清的眼眸,如六月霜降般,鑲嵌在那張看似溫婉的臉上,生生減弱了柔情。

    “這個朕知道,不會給她可乘之機的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卻有些擔憂:“她在宮裏住了短短數日,陛下便要她侍寢,是否,”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,道:“臣擔心衡山侯會因此而更囂張。”

    “衡山侯既要朕寵她,朕便寵著,把全天下最寶貝的東西都搬到昭陽殿去。”周豫嗬嗬笑道:“不過朕能給的,也就隻這些了,他若想得到別的,那是癡心妄想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等著瞧吧,朕越是寵他女兒,衡山侯勢力就越大,攝政王的心也會跟著亂。讓他們鷸蚌相爭吧,能爭一時是一時,朕好趁此機會,漁翁得利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問道:“攝政王那邊薦人了嗎?”

    攝政王前不久剛遞了折子,他雖沒有女兒,卻想要薦自己親族裏的一位顧小姐入宮。這位顧小姐便是他母親——先太後弟弟顧太尉的孫女,顧洛玉。按輩分來看,與周豫是三代內的旁係血親,二人相見,周豫該喚她一聲表妹。

    “就是顧太尉的小孫女,今年攝政王的生辰宴上,朕仿佛見過她,聽說是個嬌脾氣的大小姐。”周豫無可奈何道:“攝政王和顧太尉輪流施壓,朕拖延不了多久的。”

    當堂堂帝王被多方勢力鉗製時,真正握在手中的權力並不多,甚至連枕邊人都不能任自己選擇。

    瓢潑的雨聲湮滅了周豫的歎息,窗外白霧茫茫,他伸出手,握不到一點踏實的東西。他忽然懷念起不久前的千峰寺,元長音與他並肩坐在窗前,默默看著染盡層林的雲霧。(m.101novel.c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