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泠玉閣諸人對她的回來並未起疑，她素日本就行蹤不定，天氣好的時候不是出府就是逛園子，即使今日下大雨，婢仆們也見怪不怪了。

    一路走過前堂，也隻聽得有丫鬟嘀咕道：“咦？你說奇不奇怪，新來的荷香怎麽不見了？從午睡起來到現在，就沒瞧見她的影兒。”

    另一個道：“罷了罷了，她年紀小又愛頑，指不定同誰捉魚逮蛤蟆了，不用管她，晚膳時還能不回來麽？”

    好不容易撐回臥房，元長音歪身撲倒在榻上，感歎關鍵時刻還是有張床好。“梳妝台下麵有個楊木屜子，你抽開它，最裏層的暗格裏有個小瓶。”在元雍給過她的各種應急藥瓶裏，有一瓶是專門止痛的。

    “對，就是你拿的這個。”

    綠袖握著鍍金小銅瓶，拔開塞子笑道：“老爺的私貨還挺齊全。”瓶裏是滿滿的白藥粉，綠袖倒出一點來，輕輕撒在元長音背部的傷口處。

    雪白的藥粉淋漓撒在暗紅的刀痕上，紅白相稱，像梅間落了紛紛揚揚的雪。即使是輕柔的觸碰，亦使元長音疼得一哆嗦，好在過不了多久，藥效便開始發揮作用，安寧舒適的感覺層層漫開，淹沒了灼燒般的痛苦

    綠袖緊挨著元長音，在床榻邊坐下道：“小姐殺了大公子，不怕被人懷疑麽？”元長音與嫡母不睦，是府裏人人皆知的事實，如今元康死了，即使沒有人證，也難保不會懷疑到她身上。

    “元康的屍體還在湖裏呢，誰會撈上來？在外人眼裏他不能算死了，說失蹤還差不多。至於那群沒死的黑衣人，我瞧他們是元康的護衛吧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冷笑道：“難道他們敢說，是元康私下約我到竹林，再被我拐走了？真是天大的笑話。”

    元府規矩嚴，除非是嫡親的子女，異母兄妹間一向是要避嫌的。再者府中公子小姐的住處相隔甚遠，尋常是不會輕易上門的。

    如果黑衣人定要說元長音害了元康，就要解釋兩點：元康究竟有什麽事要約庶妹出來？他的十個護衛又為何要同時到場？要想把髒水潑給她，他們得先把自己洗幹淨。

    元長音凝眸道：“我從前不是說過，要在宴會上動手麽？這是為我舉行的入宮賀宴，大公子不是主角，沒了他照樣得辦。”

    綠袖一驚，握著的帕子掉了地：“小姐說什麽？大公子既已死了，不就結束了麽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趴累了，側轉身麵向她道：“哪裏結束了？元康死了，可大夫人和元菀衣還活得好好呢，許她們三番五次報複，就不許我來來回回地教訓她們麽？”

    雨聲裏她的笑音很低，聞之卻分外驚心：“不過我也懶得同她們耍了，這一回，就當是送大夫人上黃泉的餞行宴吧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！”綠袖變色道：“大公子已經死了，倘若大夫人也死了，即使沒有證據，小姐還嫌懷疑不夠多麽！”她搖撼著元長音的手，低聲道：“豈不聞人言可畏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微笑道：“綠袖，你相信我麽？”她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得意，像個有把握贏得賭注的孩子：“不信我們就賭一賭，我有辦法讓大家相信，大公子的失蹤與我無關，至於大夫人麽，她純屬自作自受。”

    她摩挲著捋過一根根指節，仿佛在計算鬱氏的死期還有幾天。

    晚膳送來時，元長音隱在屏風後，不想讓送飯的丫鬟看見自己的病容。不多時綠袖端了糕點來，盒裏夾著厚厚一疊書信：“這是小葉來時放下的，關於前朝國師的所有資料，都在這裏了。”

    “藏詩鎖呢？”元長音探身問道：“可找到能解開的人嗎？”

    綠袖搖頭道：“找不到，連接了毒液的藏詩鎖隻有密碼才能打開。”

    “罷了，”元長音歎一口氣，嘩啦啦翻開那疊書信道：“我還是研究他的生平吧，或許能碰上運氣呢。”

    一摞書信的字跡和紙張都是一樣的，元長音不僅有些動容，大概是資料無法帶走，所以小葉隻得連夜抄下來吧。

    皇甫虞是奚州人，廢帝龍顯二年的狀元郎，前朝帝王每每為中榜才子開設瓊玉宴，從中挑選得力人才。一派歌舞升平的場景裏，皇甫虞卻連連歎息，聲稱西南邊境的燕國恐遭禍患，望陛下及時相救。

    隻可惜在場諸人皆道他酒後胡說，並無人當真，直到三個月後，高原處吐蕃國的王子卓青率軍南下，一舉攻破燕國都城的消息傳來時，人們才知道，皇甫虞所言句句是真。

    從此皇甫虞便被廢帝召入宮中，以國師之禮相待，皇甫虞天生異能，不僅能夜觀天象，知常人所不知，甚至在政治上亦很有頭腦。隻可惜沉迷酒色的廢帝當權，皇甫虞能行使的權力有限，他一己之力，挽不回即將傾倒的龐大帝國。

    後來的事情便是後世皆知的了，皇甫虞與廢帝發生了爭執，廢帝一氣之下將他屠盡九族，此舉直接導致了二人的反目，以及國師的後繼無人。自他離去後，本就江河日下的帝國，徹底淪落成紙糊的老虎，被當年的穆國公、也就是太祖率領的穆軍攻陷了金陵。

    城破那日，太祖曾放出話來，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國師，不許將士傷他的性命。熟料找到時，皇甫虞已被縊死在宮中。

    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失的，便是由他親手製成、相傳掌有一統天下秘密的山河鏡。一連數張紙頁，記錄的大都是山河鏡可能存在的地點，這些於她來講，都是沒有用處的，元長音無奈地將它們翻過去。

    然而末尾一頁的開頭吸引了她的注意力，那並非正史，隻是有關國師的軼事。元長音注意到，這是一個關於白鶴的故事。

    白鶴？“鶴”這個字在她看來頗為眼熟，這些天她翻閱到的關於國師的記載裏，好像有過一個鶴字……是了，是她從藏詩鎖的銅箍裏抄下的二十個字裏，就有一個鶴字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