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康死的那夜，城裏到處都是雲板連叩四下的聲音，侯爺的兒子突然溺水身亡，確是件令人難以置信的大事。

    黑暗的街頭巷尾裏，很多人都在悄聲議論著，是不是侯府的風水不好，招了邪鬼。不久前連影子都摸不到的刺客，此次莫名死去的大公子，怕是衝撞了什麽。

    也有嘴碎的人，仗著沒人與他一般見識，神秘兮兮道：“我覺得啊，這些事和那個六小姐脫不開幹係。你想想，侯府之前好好的，怎的她一來，就接二連三地出事啊？我瞧著她的命硬，能迷惑陛下，也能克兄長呢。”

    這種說法在長安城不脛而走，一時不少人都以為，元長音是個不祥之人。

    當清徐將傳言匯報給周豫時，後者皺眉道：“你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，連這種荒謬的話都攏不住？元小姐是未來的新妃，豈可被潑上這等髒水？”

    清徐見周豫動了氣，連忙躬身請罪道：“臣辦事不力，請陛下降罪。”

    “降罪有用麽？”周豫雖未消氣，態度卻稍好了一些，在尚未琢磨透自己對元長音的感情時，他不願在屬下麵前，流露出護著她的意味：“朕的意思是，你用不著讓他們閉嘴，現有個合適的替罪羊，何不用他呢？”

    “用誰？”清徐不解道：“還請陛下明示。”

    周豫一字一頓道：“攝政王。”

    他與衡山侯一向持敵對態度，都是想把周豫拉下皇位的人，如今衡山侯新喪了兒子，憤恨正在頂點上，此時點一把火，不愁他恨不上攝政王；而元長音既是他的人，當然不能吃虧。

    清徐走後，周豫叫來總管內監樓春道：“初四設在流華殿的晚宴，可都安排好了？”新妃入宮的第二天，將與諸皇族、世家在流華殿舉行晚宴，是北穆皇宮的規矩之一。

    樓春笑道：“早就照陛下的吩咐準備了，奴才親自盯著他們布置大殿，絕不會有半點差池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他忽然想到了什麽：“奴才有件事要請示陛下，元小姐入宮當晚，是宿在昭陽殿還是陛下的宸殿？”

    依照宮中規矩，新妃通常是宿在自己寢殿，等候皇帝前來的，但元長音到底是不同的，樓春本能地察覺到，不管出於何種原因，在周豫眼中她都是特別的。

    “她麽？自然是宸殿。”周豫摩挲著下頷，唇角微微一動，看不出是笑意還是嘲諷：“衡山侯的女兒，當然要給予優待。”

    如今是六月二十九，還有四天，他就能見到元長音了。屆時他定要好好問問，元康的死究竟是如何做的。政敵的兒子死了，於他而言是件美妙的事情。

    雨又在淅淅瀝瀝地下了，元府裏的人都說，是大公子死得有冤屈，連老天爺都忍不住哭下淚來。

    哀樂聲響徹府中，上一次這樣簫鼓齊鳴的時候，還是不久前元錦畫的出嫁。短短十數日彈指而過，元府門前又是人車滿盈了，恍惚中喜紅招展的顏色被衝刷滌蕩，洗盡了愉悅的情緒，成了素色淒涼的慘白。

    雨水洇在素白的顏色裏，更添冷清寂涼。

    由於元康並非病死，故而傳統的儀式，諸如燒落氣紙等流程一概免去；而他又是子輩，家中尚有父母祖母在，不能移入中庭，便暫且將棺材擱放在母親桂熙堂的西院裏。

    夜裏守靈的是他去年過門的妻子雲氏、親妹元菀衣，並十來個生前服侍過他的姬妾侍女。園子裏處處罩著白幔，屋簷下皆懸著臨時用白紙糊上的燈籠，有的恰恰避開雨淋，成了夜裏的招魂幡；有的被雨水澆滅了，依舊掛在廊下，暗夜裏冷不丁瞧見，倒像個吊死鬼的頭。

    “園子裏人太多了，今夜還是好好睡吧，不去白石橋了。”元長音立在堂屋的窗前，看著前院來來往往的、提著燈籠披著雨蓑的人影。有些是哭完靈回來的，有些是正要趕去的，手裏拎著一大疊紙錢。

    作為元康的庶妹，她自然免不了要去哭一哭。元長音演戲的本領向來不錯，她跪在元康的靈前，沒多久便擠出了眼淚，一行連著一行，從始至終不曾斷線。

    隻是她的哭聲卻與旁人不同，人家是嚎啕大哭漸漸轉成低微啜泣，她是哀哀怨怨如縷不絕，人家是痛失親人的哭聲，她倒像個招魂討債的女鬼。

    果然用不了一炷香時間，守靈的婆子就來請她走了，畢竟她的哭聲太嚇人了，把身旁跪著的小丫鬟都嚇得閉了嘴，使整個哭靈場麵成了一個倀鬼的獨角戲。

    自己真是太聰明了，當她提著燈離開時，差點想給自己鼓掌。

    原定在六月三十的晚宴並未取消，但由於元康出殯的原因，宴會被推到了七月初二，也就是她入宮的前一晚。

    第二日元長音沒再去桂熙堂，轉而研究起那卷竹簡來，她找出與藏詩鎖密碼最相像的那片竹簡，那連成五排、一模一樣的鬼畫符。

    她看不懂鬼畫符，便試著數它的筆畫，第一個九畫，第二個十五畫，第三個九畫，第四個二十一畫，第五個十八畫。

    她凝視著這些被統計出來的筆畫數，驟然明白了什麽，元長音拿出兩個備選的五言詩：故緣待鶴歸，遇緣知鶴夢（故緣待鶴歸，遇緣知鶴夢）。

    第一個答案剛好與這些筆畫對應，元長音捧著書簡，又仔細對照了一遍，這才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覺。

    “綠袖！我找到了！”她歡快地嚷了起來，驚得正在烹茶的綠袖手腕一抖，撒落了數片茶葉。

    有時候元長音就是這般孩子氣。

    “這些天園子裏哭喪的人多，小姐還是先等等吧，等大公子的棺材抬走了，再去找山河鏡吧。”綠袖笑著將茶捧來：“小姐找到密碼了，茶也煮好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端起來抿可一口，讚歎道：“有甜味呀，是放了糖麽？”她一口氣牛飲似的，咕咕喝下一滿杯，一個月來鬱積的不安終於消散了。一旦取得山河鏡，她與周豫的協議就完成了一項，距她遠離京城的目的更近了一步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