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裏放糖了？都是尋常的茶葉，不過是小姐心情好罷了。”綠袖亦嗬嗬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長安城雖繁華，內裏卻透著一股肅殺，越是靠近皇城的地方，魑魅魍魎就越多。普天之下所有不懷好意的人，長安城說不定能涵蓋一半。

    太祖早年率軍定都長安，驅逐前朝的反賊，將他們趕到京郊屠殺殆盡，晚年疑心病發作，一口氣殺了三個掌權的女婿；太宗在弑兄殺弟的鮮血中走向帝位，少帝十三歲登基，年少有為，奈何卻在短短兩年後死於異母皇兄與皇姐之手；先帝更是死於非命，眼睜睜看著太子與東海王兩黨相爭……這類屠殺每經過一次，長安城積下的鮮血就多了數十數百戶。

    京中從不缺命案，皇族裏從不缺權力傾軋。

    元長音喜歡的，是溫柔秀麗的江南小院，她童年時短暫居住過的地方，亦是她母親娘家的所在。

    “綠袖，將來我若走了，你會陪我去江南嗎？”元長音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。

    綠袖微笑道：“要是真有那麽一天，小姐先去吧，奴婢去找五小姐。她一直待在湖央的小樓上，還未見識過繁華之地呢。等我們玩夠了，就來找小姐。”

    她的眼角眉梢裏驀地掠過一絲溫柔，忽而又被緊張覆蓋，低低道：“小姐能答應奴婢一件事情麽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見她提起元春零，心頭便有了預感：“你想說我五姐麽？說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管發生什麽，都不要殺她，哪怕老爺不同意這場交易。”綠袖秀美的眼眸中蕩漾著柔情：“哪怕她從前做過不好的事，亦是無奈之舉，她為了活下去，不讓自己發瘋，已經用盡全力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對這位五姐本沒有感情，況且第一次見麵時，元春零甚至將殺了她們。後來哪怕自己救了她，也總覺得五姐是個危險人物，提不起好感來。

    她原來的確打好了算盤，如果與元雍談判成了，元春零就會被送回元府，至於她今後該怎樣度過，自己並未考慮。思及至此，元長音驀地驚覺，重活一世的她殺伐決斷，每每視人命如草芥，隻要自己活得好，很少在意旁人的死活。

    應該對準鬱氏等仇人的火力，反而燒到了許多下人身上，細細想來，她們固然有錯，卻罪不至死。元長音漸漸懵懂起來，她不明白自己的種種舉動，是斬草除根、未雨綢繆，還是真正的殘忍。

    元長音閉上眼睛，不願再想了：“如果父親答應與我做交易，以五姐來換苦寒毒呢？”

    “能不能想個別的辦法？”綠袖的眼睛裏盈著水，長長的眼睫毛撐不起眶中的淚，撲簌撲簌地：“小姐何不殺了老爺？以他的性情，若知道小姐將他這般耍弄，即使暫且答應了，日後也不會放過小姐的……奴婢不想五小姐死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，罷了，前世她既對綠袖有所虧欠，今生自當補償的：“我答應你，不會再讓她落到父親手裏。”

    她拾起散落在桌案上的竹簡，轉身走了。若說殺了元雍，她何嚐沒想過這種可能，隻是實施起來太難……也罷，如今她既答應了綠袖，要保住元春零的命，就隻能從這條路上入手了。

    俗話不是說，船到橋頭自然直麽？她元長音一定會想到辦法的。

    短短三天後，掛著素白條幔的亭台樓閣重又張燈結彩起來，晚宴在元府最華麗的廳堂——品醉堂舉行。大約元康本人也沒想到，自己的葬禮竟會這樣匆匆略過，成為兩個庶妹出嫁間一抹黯淡的點綴。

    操辦晚宴的自然是周氏，元雍和鬱夫人新喪愛子，根本打不起精神來盯著。而府中心情最暢快、最有精力操持家事的，便是周氏了，他的庶子一朝越為侯府的重心，將在元雍百年後繼承侯爺的爵位，做下一代衡山侯，於她而言是天大的喜事。

    而眼前這一切，都要拜元長音所賜，故而周氏在準備晚宴與嫁妝上，簡直用了十二分的心，務求華貴雅致，恨不得將元府所有的寶物都捧到元長音麵前。

    小葉趕在宴會開始前，與元長音見了一麵，他手裏握著一隻小布袋：“小姐拿到了，這個是解藥，千萬別弄錯了。”

    那隻綁著解藥袋子的黑鹮，已經被小葉偷偷潛入鳥房，捉了回來。

    元長音接過袋子，隔著錦布摩挲著葉片，感激道：“多謝你費心，我不會弄錯的。”

    小葉點點頭，道：“廚房裏的酒壺都準備好了，有毒的葉子我也放進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隻壺是給我斟酒的？”元長音問道。

    “鏤著銀鳳盤雲的那隻，壺柄被我鑿了個小眼，到時小姐可以說，是她們從小眼裏放進去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讚許地看了他一眼，笑笑道：“真機靈……今晚宴會結束了，我就去拿山河鏡，明天就能交到陛下手裏了。”

    今晚她挑了件桃紅色的長裙，自入府來，她極少穿得這般豔麗，故而一入廳堂就吸引了賓客的目光。公子們得體含蓄地向她問好，世家小姐們簇擁著她，嬌顏和脆笑聲滿溢這流光華彩之地。

    今日還有一人，也穿著同樣明麗的衣裳，那便是蕭藍葳了。不曉得蕭家用了什麽法子，竟讓蕭藍葳認安昌侯為義女，與元長音同一天入宮。

    “六小姐大喜呀。”蕭藍葳挽起委地的桃紅繡桂葉纏枝臂紗，翩然向她走來。

    元長音亦堆起虛假的笑容道賀：“姐姐同喜。”二人依偎在一起，就是晚宴上最矚目的綺麗雙姝。

    此時丫鬟們魚貫而入，將宴席上需要用到的酒盞杯盤擺到席上，元雍和鬱夫人還未前來，客人們似是體貼二位喪子的心情，說話聲都漸漸放得很低，竭力繃著臉，避免露出太過愉悅的笑容。

    元長音看到了那隻祥雲鳳紋的銀壺，放在織錦刺花的壺墊上，擺在她座位的正中。元長音摸了摸袖子，有毒的葉子，已經安好地擱置在裏麵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