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她用不著解毒的葉子。

    不久後元雍來了，麵色卻頗有些陰沉，原本得體的笑容，此刻看上去倒像是強顏歡笑。不過他的目光並未在元長音身上多做停留，這讓後者鬆了口氣，看來死在假山裏的那兩個人，在元雍心中並不幹她的事。

    今日她是主角，除元雍和鬱夫人照例坐在上首外，其次便是她了，緊挨著鬱夫人坐，連元菀衣都被排到了自己下首。對麵是周夫人與二公子元禹，見她來了，都微笑著向她道喜。

    與她坐在同一張檀木方桌上的，除了同喜的蕭藍葳，都是世家中最有頭臉的人物，餘者相對而言不那麽重要的，都被安排坐在大廳的其他桌上，如星子般將月亮包圍得愈發璀璨。

    在元長音的另一隻袖子裏，藏著服用少量、能使人口吐鮮血的鶴頂紅。她微微笑了，要的就是這種效果。

    鬱夫人來得最晚，臉上薄薄施了一層珍珠粉，透過這層瑩白，仍能瞧見烏黑發青的眼圈，與哭得紅腫的眼睛。

    在前往品醉堂的路上，她似乎又流淚了，從右眼至右頰，劃過下頷，有一彎細細的淚痕從珠粉上淌過，露出粉下黃黃的臉容來。

    外人皆道她是傷心死去的兒子，惟有元長音和少數幾人知道，最令她感到痛苦的，大概是在兒子的葬禮不久後，被迫前去向仇人道賀。這對於一向高傲的她來說，不啻一種屈辱。

    她冷冷盯著元長音，坐下時椅子發出好大的聲響，元菀衣在旁拉了拉她的袖子。按照慣例，一般會由嫡母來宣布晚宴開始，並未即將出嫁的小姐說幾句祝賀的話，然而看鬱夫人今天的樣子，是準備失態到底了。

    周氏從容一笑，待向元雍請示過後，便代替鬱夫人的位置與賓客說說笑笑了。

    客人們一邊與周氏說話，一邊在心裏暗暗揣度著，在此之前大家都聽過傳言，說鬱夫人有些失心瘋，恨上了元長音，把她當做害死兒子的罪魁禍首。今日一見，倒證實了傳言的真實性。

    很好，元長音在心中笑了起來，鬱夫人越是神智失常，接下來發生的就對自己越有利。

    “母親，您這幾天胃口不好，多吃些菜吧。”元長音宛如黃鼠狼給雞拜年，禮貌卻令人生疑。

    鬱夫人自然是不接的，索性用湯匙擋開了她的筷子，將兩片涼拌草菇掀到了桌上：“少裝出那副假惺惺的樣子，我才不要你夾的菜，天曉得你安的是什麽心。”

    片刻，滿桌嘩然。

    元長音訕訕地收回了手，將濺到手背上的湯汁悄悄擦去，趁著元雍在鄰桌還未會來時，向同桌賓客不好意思道：“母親病了，心情不大好，你們別和她計較，其實她沒有壞心的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，人人都道元長音識大體不計較，惟鬱夫人和元菀衣二人，氣得把臉別轉過去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一麵說著話，一麵在桌底下動作著，她悄悄擰開裝鶴頂紅的小塞子，倒出些許放到指甲蓋上，輕輕一握，看起來毫無異常。綠袖立在她身後，微笑著接過小瓶子，放入自己袖中。

    一時酒過三巡，精致的菜品都上完了，專從京中舞坊請來的歌姬舞姬斂袖登場，甜膩嬌俏地扭動腰肢。

    攝政王今兒個沒來，畢竟滿城都在傳是他害死了元康，縱然他明知不是，亦無法辯解，幹脆便躲起來不出門了。省得把好好的宴會，攪成了分外眼紅的仇人見麵會。

    鬱丞相倒是來了，他見妹妹氣色差得很，遂向元雍提議道：“不如早些敬酒祝酒，把宴會的流程都走完了，明天六小姐出嫁，合該讓她多休息會兒。”

    元雍雖不喜鬱寄名，卻也巴不得這一聲，他已經看夠了自家夫人那張苦瓜臉，擔心她再做下去，早晚要掀桌發飆。現在有客人提起，他便欣然接受了。

    祝酒指的是父親與嫡母倒一杯酒給女兒，說些祝福的話，希望女兒出嫁後的生活幸福美滿。元雍尚自撐著，微笑說完後，碰了一下鬱夫人的肩。

    如果說方才進廳時苦著臉，還能勉強算失禮的話，那麽拒絕說祝酒詞，可就是成心詛咒女兒得不到幸福了。鬱夫人再憤恨，也知道不能再出格了。

    她簡短地說了兩句，便搖搖晃晃起身，在丫鬟的攙扶下給元長音倒了一杯酒。祥雲鏤鳳的銀壺側側一傾，便流淌出上好的瓊漿玉液。

    深紫紅色的葡萄釀流進墨玉酒杯裏，瞬間成了黑色，似一杯微起漣漪的毒液。元長音蔥管似的指甲不經意輕劃過唇邊，雙手接過鬱氏斟好的酒盞，輕輕抿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多謝母親。”她感激地微笑著，放下還留有大半的墨玉酒杯，一抹紫色停留在她的唇角，映著雪白的肌膚，分外撩人心魄。

    “六小姐隻喝這一點呀？不如都喝了吧。”蕭藍葳見她隻喝一點，不由勸道。

    元長音微笑著搖頭：“女兒酒量小，待會別人還要祝酒呢，要是都喝一杯，可要醉得明早起不來了。”說著眾人都笑了。

    “姐姐今天真好看，是個大美人。”八小姐元洛笑著前傾身體，替元長音擦去嘴角的葡萄釀。

    元長音笑著握一握她的手，剛欲開口，胸中一股悶悶的絞痛襲上心來，她忽然顫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姐姐！”元洛見她不理，便撒起嬌來：“你有沒有聽見洛兒說話呀？”她搖晃著元長音的胳膊道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元長音想對她擠出一個笑容，卻發現自己半不到。她緊緊捂著心口，靠在椅背上，此時喉嚨裏一股血腥味直衝上來，她怕自己一開口，就會吐出血來。

    元洛漸漸發現了不對勁：“姐姐！姐姐你別嚇我！姐姐！”她尖銳地叫了起來，引得言笑晏晏的賓客齊齊住了口，扭頭向她的桌子看去。

    隻見元長音扶著桌子，彎腰吐出好大一口鮮血。

    還是周氏反應最快，一手扶著元長音，推了下身旁呆愣住的丫鬟：“還愣著做什麽？郎中！快去叫郎中來！六小姐吐血了！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