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扶著桌子，如墨發絲滑落下來，擋住了她的臉容。於這片刻的黑暗中，她微微笑了一下，隨即又吐出一口血來。

    混亂中綠袖摸出藏在衣服裏的小布袋，將它輕輕提到鬱氏的座位底下。

    元長音仍在一口一口地嘔著血，鮮血不斷從她唇角流出，濺落在桃紅色的衣襟和裙擺上，不多時長衣的前襟已被鮮血染紅了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怎麽回事？”元雍緊緊盯著手忙腳亂的人群，堂堂元府的家宴上，竟會有人吐血！諸賓客亦是慌亂，如果元長音吐血是因為飯菜中有毒，那麽自己的性命豈不也危在旦夕？一時間個個都驚慌起來。

    丫鬟們想扶元長音去裏屋，無奈她吐得太厲害，身子歪歪斜斜地，根本無從扶起。當下周氏便喊了小廝來，讓抬一張繡花軟榻來，使元長音在郎中還未趕到前能先躺著。

    元長音撐著桌子，抬起失神的眼眸，望了周氏一眼，又看看杯中的酒。方才周氏並不明白，隻以為是鬱氏給她下了毒，現在忽地瞥見元長音神情決絕，領悟到原是一出自導自演的好戲。

    元長音扯了下唇角，便再也堅持不住，身子一軟癱倒在地。關於試毒，她想讓周氏來做，如果是綠袖的話，恐怕會引起懷疑。

    周氏果然讀懂了她無聲的暗示，從發髻上拔下一支銀簪，探到元長音剛喝過一口的酒杯裏，銀簪沒入水不久後，便漸漸染成灰黑的顏色。

    “酒裏有毒！”她失聲驚叫起來。

    “不用等郎中了！”元雍果斷吩咐貼身小廝道：“去我書房，把解毒藥的藥丸拿出來，快！”不管此事是誰做的，他都不希望元長音死。她對他太有用了。

    他曾命秦嘉替自己秘製解毒藥丸，尋常毒藥隻要服用的量不大，都可用它來解。元雍看了一眼還剩大半的酒杯，暗暗慶幸元長音喝得不多。

    周氏又拔出一支銀簪，將其分別探入各盤菜中，見銀簪還是原來的顏色，並沒有變黑，頓時鬆了一口氣，向眾人道：“飯菜無毒。”

    元洛抱著元長音的肩，看著周氏那枚變黑的銀簪，忽然道：“是不是六姐姐的酒壺裏有毒？方才我們都喝了酒，現在好好的，隻有六姐姐出事了……”

    一語提醒了周氏，趕忙又將銀簪向酒壺中探去，這次快得很，才沒入便發黑了。周氏驚得手腕一抖，銀簪“鐺”地一聲落在地上：“壺裏是劇毒！”

    霎時間歡聲笑語的宴會寂靜無聲，歌姬唱到一半的詞曲停在喉嚨裏，舞娘亦紛紛退下了。

    好在解藥與郎中同時趕到，給元長音喂了下去，綠袖等人進裏屋照看著，留下鬱氏周氏等人在品醉堂裏。

    “好好的品醉堂，怎的就成了品毒堂？”席間忽有人發出憤怒的感歎。

    鬱氏和元菀衣白了臉色，以她們的經驗來說，元長音的驟然中毒，可不見得是場意外，保不準又是她施下的毒計，用來針對她們的。

    眾人不由竊竊私語起來，在證據還未搜到前，最有嫌疑的便是鬱夫人了。早先府裏就傳出她苛待庶女，與元長音不睦，如今兒子死了，得了失心瘋，更覺得是元長音害得了。

    好似滿席間，最有理由殺元長音的人，就是鬱夫人了。

    過了一會，郎中從裏屋轉出，向元雍回道：“幸好六小姐隻喝了一口，不至中毒而死，現在服了藥正睡著，想來……不會耽誤明日入宮。”

    元雍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：“這就好，這就好。”倘若他精心培養的奸細死在入宮前夕，真真能把他氣死。

    如今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，紛亂的思緒衝淡了他喪子的悲慟，以及失去元春零的哀傷，眼下他有更要緊的事情：“長音她中了什麽毒？”

    郎中將銀針探入酒杯與酒壺中，猶疑不定道：“是鶴頂紅與另一種毒藥的混合物。”他緊皺著眉頭，似在思索那一味奇怪的毒藥究竟是什麽。

    眾人等了半晌，卻等來他一句不知：“恕在下才疏學淺，那味藥的藥效很是霸道，在下從未見過。”

    京兆尹正好在場，當下便包攬了搜查的任務，一個個丫鬟被帶出去搜身，連送菜的小廝也不放過。“既然投了毒，就一定有盛毒的物件帶在身上。”

    由於元長音不僅是衡山侯的女兒，更是皇帝的新妃，因此人人都不敢怠慢，整個搜查過程皆十分配合。然而搜了一圈下來，竟沒有一個人攜帶毒藥。

    此時忽有丫鬟驚道：“咦？這是什麽？”她遠遠站在燈下，剛好瞧見了桌底的小布袋，她鑽到桌下，將小布袋拾了起來：“這是誰掉的？”

    見大家都搖頭，她便好奇地解開布袋，取出其中的葉片來：“好像是尋常的柳葉……”

    話音未落，郎中便驚道：“快放下！柳葉上淬了毒！”他分明瞧見，柳葉邊緣塗著藍紅色的東西。

    事實上，柳葉被元長音做了改裝，又在葉片上用銀簽子塗了些許鶴頂紅，好與壺裏的毒藥一致。她嫌那柳葉中毒後反應太不明顯，不如鶴頂紅來得猛烈，便將二者摻和到了一處。

    隻可惜為時已晚，小丫鬟猛地跪倒在地，在吐了幾口鮮血後，搖晃著向後仰去，隨著“撲通”一聲悶響，溫熱的身體再沒能爬起來。

    事發突然，站在一邊旁觀著的幾個世家小姐，已紛紛嚇哭了。

    餘者尚且鎮定的，循著小丫鬟倒下的地點看去，他們都記得小丫鬟拿到小布袋後，並未走遠。而目光所及之處，最近的便是鬱夫人的座位下。

    “夫人做的？”人群裏已有人驚叫起來。

    “胡說！”元菀衣霍地站起：“我娘不是這樣的人！”她尚且存著幾分理智，向眾人辯解道：“若真是我娘做的，又豈會把布袋子扔到地上！”

    鬱夫人從憤怒中回過神來，她雖是轉向元雍說的，然而恨意的眼神卻向元長音射來：“我可沒見過這種東西！柳葉子染毒？”她冷笑道：“怕是隻有長在市井裏的人，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吧！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