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要早早起來梳妝，第二日卯時元長音便被叫了起來，昨夜發虛的身體還未大好，走動時仍有些暈眩。

    元長音半閉著眼睛坐在妝台前，對著鏤銀飛鸞缺月鏡，眯縫著打量自己。

    “六小姐的頭發真好看，濃密光滑，跟潑墨似的，梳什麽發髻都不成問題。”一個婆子挽起她的頭發，用梳子慢慢理順。

    綠袖早將白香膏塗好了，元長音將手自然垂到兩側，避免交在一起出了細汗，融掉那偽裝出來的白皙雪色。

    今日她是愉悅的，入宮就意味著很久都不會再入元府，她離得遠了，元雍能奈何到她的事情便少了許多。

    “哢嗒”一聲，兩個婆子合力將沉重的紫檀木箱啟開，內裏是周豫十數天前就命人送來的婚服、鳳冠與首飾，金寶喜紅的璨光色一朝得見天日，隻為迎接高貴的侯女、尊貴的新妃。

    元錦畫出嫁時的喜裳已經足夠華麗，可與元長音眼前的這件相比，便黯然失色了。喜服不是家常衣服的上裳下裙式樣，而是曳地的長衣，衣擺後拖地丈許，如孔雀優美的開屏。

    金線刺繡鳳鳴九天的喜紅蜀錦長衣鋪展開來，連閱盡世家繁華的老嬤嬤們，都不由暗自驚歎。蜀錦一向金貴，而眼前的嫁衣更是由上好的冰蠶絲織繡而成，是名品中的名品。每年即使是皇室，得來的蜀錦也不過十匹，多用作精美的香囊等小物件，或是幹脆放進庫裏，哪見得有做嫁衣的？

    “可衣裳……好看得叫人說不出話來，摸摸這蜀錦，嘖嘖，不愧是帝王家的東西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可真是費心了，先帝在時，就連先皇後出嫁時，儀仗都沒這般華貴。”

    “先皇後算什麽？先帝寵了廢貴妃二十餘年，蜀錦也隻賞過兩匹，勉強能做一條裙子。”

    嬤嬤們一麵感慨著，對元長音的恭敬不由更增幾分，能得到陛下如此青眼的，定非俗物，且不管她是不是妖女，討好這樣的貴人，對自己準有好處。

    元長音本就乏得很，此刻耳畔吵吵嚷嚷的，一聲聲甜膩得能掐出蜜來的“小姐”，叫得她渾身不舒服。要不是礙著新妃的禮儀規範，她很想把這些人形喇叭都轟出去。

    穿著玫紅輕紗單衣的白皙藕臂，穿過蜀錦長衣的袖子，寬大的廣袖上遍繡蝶舞落英的花紋，一對對飛金蝶翅撲在緋紅點金心花瓣上，宛如朝陽裏飛出的碎金光縷。

    發髻挽起，以十六支赤金展翅鳳凰步搖固定住，長長的金螢流蘇垂至肩頭，與金螢鑲珠耳墜相映。

    接著便是鳳冠霞帔了，不論貧富貴賤，任何人的婚禮上都不可避免的習俗。婆子們將喜紅絲繡鸞鳳和鳴的垂珠霞帔披在元長音肩上，又小心翼翼地從紫檀木首飾盒中，取出沉甸甸的金寶鳳冠來。

    赤金的寶冠上鏤空金絲飛鳳，鳳身以翠羽、珍珠、纏絲瑪瑙做裝飾，鳳眼更是以數顆海藍寶石鑲嵌而成，冠底托著翠玉蓮葉，仿若鳳鳥騰飛於晴空。

    當她終於梳妝完畢，端莊明麗地步上轎輦時，天已至晌午了。明晃晃的日光晃得她頭暈，元長音看不清前方的路，頭頸似有千般沉重，她舉著蜀錦鑲翠羽宮扇，微微擋住燦爛的光線。

    這次是真的累著了，明明吃了藥，可身上仍沒有多少力氣，元長音扶一扶額頭，暗暗祈求可千萬別在冊封儀式上出亂子。

    巍峨雄偉的太廟已近在眼前了。

    “帝王承天立極，作民父母，命柱國馮鶴儀為正使、光祿大夫許照臨為副使，持節、冊封衡山侯六女元氏為貴嬪，賜號昭。朕惟宮襄內治……亦冊寶封爾為貴嬪。爾其淑德明昭，芳銘鳳姿，欽哉。”

    待正使將長長的冊封詞讀完，元長音方站起來，接過內監總管樓春恭敬捧來的冊寶。北穆後宮以皇後為尊，其次為貴妃、夫人、昭儀等九嬪、貴嬪、婕妤、容華、貴人、美人、良人、才人與更衣。

    如今她已是昭貴嬪了。

    “貴嬪娘娘可要先行一步？”樓春向她請示道，他看出元長音似是體力不支，需要坐下歇息會兒。眼下正在舉行蕭藍葳的冊封儀式，元長音此時離去不算失禮。

    “多謝樓公公。”元長音扶著樓春，一步步踏下百級紅錦繡毯的太廟。陽光越來越熱烈了，直向她眼中頭上刺來，晃得她幾欲栽倒在地。耀目的紅毯亦成了翻滾的岩漿，讓人看了不知該從何處落腳。

    塗在手上的白香膏漸漸被汗融掉，元長音抹了抹眼睛，低下頭去看時，發現昨夜的傷口已有不少顯露出來，暗紫的劃痕一道一道地，浮現在暈開的白香膏泥上。

    她連忙將手向袖中縮了縮，肌膚緊挨著密密刺就的金線，有點刺痛和發癢。

    及至回到昭陽殿，日影已漸漸西斜，落在遠處的天際與重樓之間，預示著黃昏即將到來。綠袖換上了宮女的裝束，與素柳一起扶她到寢殿歇息。

    在她離宮的短短十數日中，昭陽殿又被翻新了一次，椒泥塗牆，案上玉硯，轉角花枝蔓蔓，殿中熏香數爐，芳氣滿溢。

    推開鏤花長窗，殿後的清池上飄著數朵碗蓮，荷葉青青立於池央，碧色映水。

    素柳喜滋滋道：“陛下待娘娘很是用心呢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抬眼瞧瞧素柳，暗道她這般天真純淨的笑容，怕是不久後便再難見到了。她早晚會明白，自己和周豫之間，哪來的濃情蜜意？不過是逢場作戲，各取所需罷了。

    “你下去吧。”她懶得再聽那些百年好合的祝福了，誰若能祝她三年和離，她倒還願意聽聽。

    “白香膏還有麽？”等滿臉喜悅的宮娥們都出去了，元長音方低聲道。

    綠袖一臉無奈：“沒了，今日帶進宮去的東西，都要開箱一一查驗的，像白香膏這種密製藥膏，帶不走的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元長音仰身倒在床上，發出了哀鳴：“又到了拚演技的時刻……”積聚了一個白天的困意濃濃襲來，元長音哼唧了兩聲，連衣裳也來不及脫，倒頭便睡了過去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