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豫半坐在床前的檀木足榻上，肘彎支在床邊，俯身輕啄了一下她的唇：“怎麽辦？你越是緊張，朕就越來興致。”他話雖如此說，身體卻停止了動作，隻撫著她潑墨般的青絲，做沉思狀。

    半晌，元長音猶豫著打破了寂靜：“陛下，臣妾帶回來的半鏡，可還完好？”那夜她帶得匆忙，將它轉交給小葉後，便再未問過。

    周豫從沉思中回過神來：“那半鏡之所以還沒摔碎，是因為它外麵還緊緊裹著一層銅模，朕今早將它交給清徐了，讓他找那位盜墓商蘇先生，看他能不能打開。”

    “眼下如何拿到攝政王府的那一半，還需從長計議，所以這一半便不著急。讓蘇先生慢慢弄吧，盡量不傷到鏡子。”

    他停一停，又道：“你做得很好，是個不讓人失望的好細作。”他低低笑了起來：“元雍若知道他苦苦尋覓的半鏡就在你手中，又被你給了朕，怕是能活活氣到吐血呢。”

    周豫將帳簾邊角從金鳳鸞鉤中解開，讓喜紅的鮫綃拂滿一室，刹那間絲繡在紗帷上的纏花百蝶翩翩起舞，落在輕薄的紅綃上，振翅欲飛。元長音即使盛寵，也到底不是皇後，帳帷上是不許繡鳳的。

    他靠著床壁坐下，凝視著她脂粉洗盡的臉：“聽說你昨晚中毒了？”元長音的臉的確很蒼白，眼圈周圍甚至是烏青的，一看就沒睡好。

    元長音點頭道：“陛下聽說了？想必已鬧得滿城風雨了。”她就知道，周豫一定會問這件事的。

    “真是鬱氏做的？”他比較關心這個問題。

    元長音情知以周豫的推測能力，肯定是瞞不住的，便索性承認道：“不，其實是臣妾給自己下毒，然後把鍋推到她頭上。”

    周豫讚歎道：“你可真是個人才，今兒早便有十數個大臣遞折子，都是和元家鬱家不睦的，要求朕懲治你的嫡母，賜她死罪。”

    一想起鬱氏，元長音不由得心情大好：“那麽陛下是如何想的？會賜死鬱氏嗎？”

    周豫換了個姿勢，上半身前傾著，倚在床頭：“當然了，朕要想做明君，總是要順應民意的。”他的笑容有點邪惡，像一隻即將把獵物吃到肚子的狼。

    元長音亦笑了起來，她恨了鬱氏這樣久，與她來回糾纏了這樣久，終於把她害死了。元康，鬱夫人……她的複仇名單上已完成了兩個，下一個該誰呢？蕭藍葳蕭婕妤，就是她了。

    如今元菀衣與她相隔甚遠，要想報複她還有些鞭長莫及，而她前世的走狗蕭藍葳，可不就在眼前麽？至於元雍麽，還是要留到最後……想到這裏，她的笑容不禁更深了。

    周豫盯著她的笑臉，看得頗為有趣。他向來擅長分辨人的笑容，從他認識元長音開始，便發現她展露出來的笑容，多半都是假笑，唇彎眼冷，而她現在的神情，卻是笑眼彎彎直笑到人心裏的。

    不過雖是真心的笑容，卻並不見得愉悅，像仇恨得報後的狠中帶笑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來，輕輕撫上她的唇角：“你倒是個狠心的，入元府才不過短短兩個月，就能接連殺了嫡兄嫡母，莫非你們先前有什麽仇怨？”對於任何不在情理之中的事情，周豫都想探個明白，這是他活了二十二年的經驗之談。

    元長音又換上了虛假的笑容：“陛下說哪裏話？臣妾現在一心為您做事，所以才這樣做的。陛下既不喜元雍，那麽殺了他的嫡子和夫人，不正能挫一挫他麽。”

    “你這般替朕考慮，朕都要被你感動了呢，你說該怎麽獎勵你才好呢？”兩人一個虛情一個假意，百子宮燈下的紅鸞帳裏，映出一對貌合神離的鴛鴦影兒來。

    周豫欺身上前，俯下來笑道：“說來你第一次侍寢其實是今天，不過世人都被我們蒙了過去，還當早就嚐過了呢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笑笑，不經意將滿是冷汗的手塞在枕下，一遍遍摩挲著光滑的紅寶石鳳簪。

    錦被在二人的動作中起起伏伏，雙影映在帳帷上，像一對纏繞的蝶。正當元長音鬆下一口氣時，周豫卻忽地將她整個人翻過來：“你在做什麽？”

    他握著元長音纖細的手腕，迅速拔下她捏在手中的寶石簪。

    那簪子中是有機括的，撥開紅寶石雕成的鳳翼後，內裏有一個小小的狹窄空間，如今正緩緩流出血來，一滴一滴落在榻上，不多時便停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。上一世的侍寢夜裏，她便是這般做的，那時周豫視她如空氣，並未發覺有什麽異常。而這一世，他對自己竟如此警覺！

    事已至此，她還能作何解釋呢？周豫不傻，他當然明白這抹血是用來做什麽的。

    兩人的臉貼得很近，元長音急促的呼吸聲陣陣撲在周豫的麵頰上，他則緊緊盯著她的雙眼，似是探尋，又似歎息。

    良久，他終於鬆開了她的腕，元長音落在枕上，又慌忙爬起。一片寂靜裏，雖則氣氛越來越緊張，二人卻久久相對無言。

    周豫神色複雜地望著她：“你夠厲害，新婚夜就犯下欺君之罪。”腦海裏霎時掠過無數想法，如果他以此為借口，將她逐出宮去，哦不直接賜死，那麽對於元雍便是一個損失；而自己獲得山河半鏡的秘密，就沒有可能泄露出去，畢竟死人是不會揭穿自己的……一個險惡的想法已經成形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本是聰明人，打量著周豫的神情，不免也猜到兩分。當她的秘密被周豫發現時，她就想到了將要發生的事情，於周豫而言，自己最大的價值便是山河鏡，有了鏡子，剩下的事情沒有她照樣可以辦到。

    一個可有可無的人，被殺掉似乎是最應當的結局。元長音感到深深的懊喪，成也半鏡敗也半鏡，若她不表現得這般有價值，或許能像前世一般偏安皇宮一隅，說不定還能伺機逃跑，可眼下她什麽都沒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