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時分又是一場盛大的晚宴，流華殿中燈影翩動，繁弦急管嘈嘈切切，碰杯聲與交談聲皆掩在其中，像一個華美的夢。

    宴席上不斷有臣子向周豫與元長音祝酒，明眼人都能瞧出，元長音的位子越過徐淑儀，坐在周豫下首，菜品僅比皇帝少了三樣，是僅次於皇後的待遇。故而再心高氣傲的人，都不敢小瞧這位昭貴嬪，一時堆滿笑臉前來祝酒的，竟比周豫麵前的人還要多。

    這樣熱鬧的場合裏，鬱夫人作為毒害庶女的凶嫌，自然是去不成的。元雍攜了元菀衣，雖是作為元長音的娘家人出席，卻在諸大臣探尋的目光下，再也坐不住了，隻稍稍喝了兩杯，就借口有事告退。

    他心裏早已知道結果了，不願對那些看熱鬧的人解釋。

    祝酒結束後，歌舞伎款款登台，繡鞋落在茜素紅錦毯上，踏出一室芳香。當琵琶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時，元長音的神情越過鮮妍的臉容，悠遊自在地打量著兩側席位上的其他嬪妃。

    一個個賞看完畢後，元長音發現在座中最美貌的，當屬陳貴人。巴掌大的一張小鵝蛋臉上，眉若遠山，頰如飛霞，烏黑的瞳仁微微發出光亮，似白晝裏一顆奪目的黑星。

    今晚她著一件暗紫雲紋廣袖長衣，恰如其分地襯出雪白光滑的肌膚，肩上綴繡著刺金蝶翅，被它的主人是不是攏一攏，才發現蝶翼內側鑲嵌著紫玉珠，一霎一霎地，將紫光融進了燭火裏。

    陳貴人的確人如其名，玉凝，如一塊凝固的羊脂白玉，嬌嫩溫潤，碰一下都怕它跌碎了。不過若論美貌，還是元菀衣更勝一籌，若論絕色，又非元春零莫屬。對於元春零稀世罕有的傾城殊色，元長音常常覺得她窩在深山老林裏，簡直是對美色的一種浪費。

    元長音偷眼瞧著陳貴人，直到一個低沉的男聲打破了她的愣神：“朕的妃子就這樣好看麽，貴嬪都瞧得目不轉睛了？”

    周豫含笑看著她，然而這笑容並不友善，內裏蘊含著深深的不滿。

    元長音張一張嘴，剛想開口解釋，卻發現口水已順著唇角流到了下頷。什麽情況？元長音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，尷尬地衝周豫笑笑。

    “今天是給你與蕭婕妤準備的宴會，”周豫略微低一低身體，淡淡道：“你該看的人是朕。”說罷他將酒壺移到她桌前，示意元長音倒酒。

    於是二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，上演了一出濃情蜜意的戲碼，一個害羞斟酒，一個微笑飲下，如一對新婚恩愛的夫妻。

    元長音小口抿著桂花酒，眼神又轉到了陳貴人那裏，她發現陳玉凝雖然沒有自家的兩個姐姐驚豔，但卻是極耐看的。元菀衣眼角眉梢裏透著倨傲，元春零則太過冷淡，唯有陳玉凝能將分寸拿捏地恰到好處。溫婉中不失俏皮，含蓄中不失生氣，看起來賞心悅目。

    隻看她溫潤的眉眼，便知是個性情柔和的人，席間她一直低著頭，時不時從麵前的金邊瓷碟中夾一筷子菜，小口咀嚼著，很是優雅。

    元長音忙擦了擦嘴，擔心又有口水流出來。她從前竟不知道，自己看到美女會流口水，唉，看來這一世真的大變樣啊……

    從前她的關注點隻在周豫身上，看到別的妃嬪，不是同情便是羨慕嫉妒；如今她沒了那般癡情，心情便舒暢了很多，連審美能力都提高了不少。果然人啊，就是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。

    晚宴結束後，徐淑儀獨自回去了，剩下十數個才人、更衣，亦都相伴著離去了，像她們這些位份最低的嬪妃，一般是不同位份高的一起走的。人們都知道宣貴嬪是個瞧不起人的糟脾氣，她若心情不好，能把路上碰見的嬪妃都罵上一通。

    不過今晚她倒是很愉悅，與蕭藍葳挽著胳膊，說說笑笑地走了。她們走到一處去了？元長音暗道這可不是什麽好事。

    夜裏她有心散步消食，便沒叫坐輦，一徑從禦花園向北折去，慢慢悠悠地往昭陽殿走。不料才走出兩步，便瞧見陳貴人跟在身後。

    “貴嬪娘娘金安。”陳貴人見元長音突然停住腳步，忙跪下請安道。此刻她並不曉得元長音的為人，隻知她妖女名聲在外，又得陛下寵愛，怕是個挑刺磨人的主兒。

    元長音命綠袖扶她起來，笑問道：“貴人也走這條路嗎？”

    陳貴人本有些緊張，見元長音說話和顏悅色的，便放鬆道：“嬪妾住在禦花園北麵的錦瑟樓，走這條路最近。”

    北穆皇宮有所規定，位份低於婕妤的嬪妃，是不能住在殿中的，隻能降一等住在樓閣軒館裏。二人當下便沿著簇簇繁花，說笑著走回各自的住處。

    “貴人肩上的蝶翅歪了，”元長音有點強迫症，若是好看的東西歪了扭了，她是一定要給撥正回來的。她伸出手，將兩片薄薄的蝶翅分開，不料竟又合死了，她仔細看看，噗嗤笑了：“大概是晚宴上不小心滴了蜂蜜進去，翅子粘到一起了。”

    陳貴人感激道：“多謝娘娘提醒，翅子再歪一歪，可就要掉下來呢。”

    二人攜手說笑著，陳貴人望著她眉目清麗，眼眸如星，不由豔羨道：“娘娘的眼睛生得真好看，滿宮裏再找不出第二個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的眼睛的確是她的優點，明亮皎潔如月，燦然生輝似星，一雙眼深深看去，便直要把人吸進去似的。

    說著元長音方想起一事來：“本宮今兒個打發人去送衣料簪釵，不知錦瑟樓可收到沒有？因是入宮第二天，人來人往地太吵鬧了，就怕漏掉了哪個。”

    陳貴人忙笑道：“娘娘說哪裏話，昭陽殿的宮人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的，辦事都是一等一的穩妥，斷不會漏掉的。嬪妾今早就收到了，很喜歡裏麵的明光錦，正預備做條新裙子呢。”

    她天性中本有些嬌俏可愛，因數年來家中規矩甚嚴，宮裏氣氛又悶得很，苦於無人說話，而今卻來了個脾性好的元長音，心裏豈會不樂？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