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瑟樓很快就到了，元長音同她告別後，便隨著跟來的宮人們回昭陽殿去。其實這一殿一樓離得不遠，中間隔著一座長長的寒煙橋。

    元長音注意到長橋的闌幹上點了燈，一隻隻紮成蓮花形狀的燈安置在小小的石座上，照亮了腳下黑暗的石路。

    寒煙橋是座拱橋，元長音走到台階最高處時，回頭向後望去，水天一色的黑夜裏，隻見兩排橘紅色的重瓣蓮花，仿佛浮在水麵上似的，婉若遊龍。

    錦瑟樓前，宮女凝碧站在陳玉凝身旁，小聲嘀咕道：“這妖女奇怪得很，為何偏偏要同小主說話？奴婢想不通，小主家勢比不得她，又不得陛下寵愛，她拉攏咱們有用嗎？奴婢看是別有用心。”

    凝碧話音剛落，陳玉凝便出言叱道：“什麽妖女不妖女的，貴嬪娘娘入宮前，陛下就三令五申地說過，不準提妖女二字。你現在嚷嚷出來，被有心人聽到可怎麽辦？難不成你想被管事的拎進慎刑司，打一頓才好嗎？”

    凝碧雖被說得委屈，卻見陳玉凝話中護著自己，便大著膽子道：“奴婢還不是為小姐著想，您無依無靠，娘家靠不上，若是再與貴嬪娘娘走得近了，難保宮裏那起子小人不拿您開刀。像宣貴嬪她們，看貴嬪娘娘不順眼，可又動不得，不就衝著您來了麽？”

    “胡說！我不過是同貴嬪娘娘說話罷了，你瞧瞧你，非要把人與人之間想得那麽勢力。”陳玉凝不同意道：“我倒覺得貴嬪娘娘是好人，隻是想和我交朋友而已，沒那麽多心思的，你不要把人想得太齷齪。”陳玉凝說完不滿地瞟了凝碧一眼。

    凝碧委屈巴巴地閉上嘴，心想陳玉凝總是太過善良，把別人想得太簡單了。不行，小主離家前老爺太太可是親口囑咐過的，要幫她盯著點。凝碧暗暗發誓，若是這位昭貴嬪有什麽不軌的打算，自己可不能讓她得逞。

    自從在京郊小院醒來後，前世皇宮裏的事情，有些她好像記不得了。譬如這座寒煙橋，譬如溫言嬌美的陳貴人，並不在她的記憶中。

    某一夜她做夢，夢見許久未見的地府冥君，她問冥君，為何這一世，有些東西悄然變了？冥君的聲音飄飄幽幽的，從九泉之下湧來：因為你變了，你既不是前世的你，那麽今生的事物、能量自然也相應地發生改變。萬物間是息息相關的，你的一息變了，其他的自然也會跟著變。

    原來是這樣啊，元長音揉揉眼睛，再度撲倒進夢鄉裏。

    鑒於鬱氏毒害元長音，是宴會上人人可證的事實，周豫便在案頭奏折堆積成山後，假做順應民意狀，下旨賜死鬱夫人。當元雍入宮，假惺惺雙眼含淚地謝恩時，周豫甚至拍著他的肩保證，說迎娶新夫人的事包在自己身上……

    其實周豫賜死鬱氏，元雍雖然麵上並不光彩，但心裏卻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，他討厭這個婆娘已經很多年了，巴不得她快快死掉，自己好娶一群姬妾進門。

    夜深人靜時，他常常想起失蹤了、更可能已經死去的元春零，和十數年前還在的六姨娘，若不是鬱夫人，她們母女都能活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現在鬱氏將死，以鬱丞相為代表的鬱氏家族，便再不能對他元雍的家事插手了。曾經他勢力未起時，鬱家多少次不把他放在眼裏，如今也該讓他們嚐嚐自己的滋味了。

    事實上鬱氏的死並不能給元家帶來多少實質上的影響，畢竟元長音已入宮為貴嬪，且很得周豫寵愛，這就足以向那些看笑話的人說明，陛下此舉隻是在懲治凶手，並非針對元家。

    桂熙堂裏，哭聲漸漸響成一片，宮裏的內監總管樓春親自來了，端著一隻金盤，上麵放著金鞘匕首、金杯與三尺白綾，金杯裏盛著滿滿的紫黑色毒汁。

    “娘，不要，女兒不要你死！”元菀衣哭得梨花帶雨，撲倒在樓春腳下：“樓公公，您是陛下眼前說得上話的人，求求您了，求您讓陛下收回旨意！”

    她生得極美，就連哭起來，都是動人心魄的。樓春慌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，生怕自己再多瞧一眼，就會陷入進去，控製不住自己的理智來。

    “三小姐，陛下是鐵了心要賜死夫人的，別說奴才一個內監總管，就是陛下最親近的燕王來說，也是沒有用的啊。奴才勸您還是認命吧，等夫人的事辦完，奴才還要回宮複命呢。”樓春狠一狠心道，畢竟他也是奉旨辦事，現在大半天過去了，人還沒死透，說出去簡直讓人懷疑他堂堂總管的辦事水平。

    “菀衣，不要再說了。”鬱氏許是知道事情再無轉機，反倒平靜下來了，向樓春客氣道：“能否請樓公公出去稍坐一會，我的事……很快就完，眼下我有些話想對女兒說。”

    樓春答應著出去了，心想還是鬱夫人明事理些，死前氣度仍存，不愧是鬱氏教養出來的女兒。其實富貴人家也有富貴人家的好處，死到臨頭還能保持體麵，說些體己話，不然若是尋常的抄家問斬，哪裏輪得到傾訴衷情？都是一個個扯過去殺了了事。

    元菀衣已經哭啞了嗓子，沙啞的喉嚨裏湧動著不甘：“娘，娘，你等著，女兒去想辦法！”說著跌跌撞撞便要奔出去。

    鬱氏一把拉住她，淒然笑道：“別做無用功了，我的死，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氣，將即將流淌出來的眼淚憋回眼眶：“我要你陪著，是想告訴你，一定要記得報仇！隻有你親眼看著，你母親是怎麽死的，才能將這仇恨刻進骨子裏！”

    元菀衣大哭著搖頭：“不要！女兒不要複仇，女兒隻要母親活著！”

    “沒出息！”鬱氏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，她揪住元菀衣的領子，狠狠道：“你隻要我活著？可我已不能再活了！你若想我死得安心，就要答應我，去找元長音報仇，為了你哥哥，為了本該屬於你的後位，為了我，為了你舅舅家！這才是你該做的事情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