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連兩日，長安城飄了點小雨，一絲一絲的，落在地上隻得勉強濕潤些泥土。人們都說，鬱氏果然是罪大惡極，她的死連老天爺都滴不下幾滴眼淚來。

    因鬱氏生前犯了重罪，是被賜死的人，故而死後屍首不葬元家墓地，更不能抬回娘家，便在京郊的屍莊就地火化了。

    那天陰雲密布，元家抬屍的奴才們唯恐將要下雨，借口有事紛紛走了，鬱氏的貼身侍婢們因有參與下毒的嫌疑，皆被下令亂棍打死了。親戚中姓元的為表對元長音的同情，仿佛表忠心似的，一個都沒來；姓鬱的則是為了避嫌，亦留在各自的家中，對這位生前好強的鬱家女兒不聞不問。

    真正陪伴鬱氏最後一程的，唯有元菀衣。

    她一身縞素，淚眼朦朧地立在火化爐前。娘，就是世上所有人都忘記了您，女兒也不會忘記。您對女兒的教導，女兒都一一記在心裏。女兒不孝，不願聽您的安排，您曾說過，女兒是北穆的鳳凰，而鳳凰自然是要飛入皇家的。

    您且等著，女兒會入宮，會做皇後，會親手殺了害死您的那個人。元菀衣含淚笑了，到時候，您可不可以收回那句話，說女兒是個很聰明很有誌氣的人。

    “三小姐。”負責燒屍的夥計叫了她一聲，將盛放著鬱氏骨灰的盒子給她看：“已經燒完了，不如就地埋在這裏吧。”

    鬱氏雖已倒台，但元菀衣畢竟是元雍的女兒，仍然是尊貴的嫡出三小姐，因而夥計見了她，雖麵上淡淡的，行動處倒還殷勤體貼。

    “不，我要帶回去。”元菀衣一把抱住那個黑漆漆的盒子，打開看時，裏麵都是銀白色的骨灰，偶爾有兩根未燒完的骨頭，尚能窺到原有的樣子。

    她的母親，她昨日還憤怒冷笑絕望嘶吼的母親，就這樣化作灰白的一捧。罷了，元菀衣忽地又將盒子推了回去，她不能終日對著這骨灰，這於她而言太過殘忍。

    她蹲下身來，解開自己腰間的錦緞香囊，將裏麵的香餅倒出，挖了些骨灰放在裏麵。從此以後，就讓她隨身戴著母親的骨灰，伴她哭伴她笑。

    “就這些吧，剩下的你們隨意處置就好。”元菀衣將盒子還給夥計，對著方才燒鬱氏的火化爐磕了一個頭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她不再是那個脆弱喪母的三小姐了。

    巍巍皇宮裏，元長音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，自她入宮後，元雍安插在宮裏的人便來找她了。那人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官，相貌極其普通，屬於那種混在人堆裏一眼瞧不出的那種。

    “奴婢廖歌，是尚服局女官，慶惠二十二年進的宮人。貴嬪娘娘若有事，可以通過奴婢來代傳消息。”說罷廖歌從袖中摸出一個青瓷小瓶來：“侯爺說，這是您用得上的藥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接過瓶子，裝模作樣地取過一張紙來，描了樣子遞給她：“勞煩廖尚服幫本宮做支發釵，按照紙上的式樣來就行。”

    她故意抬高了聲音，讓守在外殿的宮女也能聽到。

    陳貴人曾說過，昭陽殿的宮女都是周豫親自挑選的，那麽其中必然有專門監視自己的。所以眼下行事，還是小心謹慎的好，果見廖歌微笑一下，接過紙便告辭了。

    這些天來她始終很小心，服侍在她左右的唯有綠袖與素柳二人，部分她前世認識的宮女，便依照各自的脾性安排了差事，但都無法接觸到核心部分。

    廖歌走後，元長音不僅暗想道，上一世她根本不曉得廖歌是衡山侯的人，她知悉的宮中內線，隻有三四個夜班守城牆的低等護衛，也就是說，上一世的元雍認定她毫無用處，並不將重要的人介紹給自己，

    而廖歌是慶惠二十二年入宮的，那時還早呢，她剛剛出生，夜家尚未離散。不得不說，元雍的目光是夠長遠的，早早就把內奸安排下了。隻怕先帝到死，都不知道廖尚服竟是元雍安插的人。

    那麽周豫知道嗎？如今她既是周豫的眼線，自然該說與他聽的。況且在這場博弈中，她才不希望元雍會贏。

    她忽地想起，元雍曾親口告訴過她，禦前有兩個端茶宮女，水意和荷意，以及兩個在宸殿負責掃撒的小太監吉安、吉寧，都是他的人。這些周豫都知道嗎？元長音感到一陣急切。

    周豫雖是個喜怒無常的人，但原則上還是個說得過去的人，喜歡權力但取之有道；而元雍此人，卻是利益至上，一旦他掌控到北穆的權力，元長音敢打賭，不出半年他就會成為北穆有史以來最殘酷的昏君。

    周豫的冷血基於他的多疑，而元雍的冷血則基於他毫無底線的道德水準，權力麵前周豫尚能不動搖，但元長音知道，元雍一定不行。倘若為北穆的國運、北穆人的未來著想，元雍要不得。

    許是為了應她妖女的名聲，向外界展示二人真摯的情感，自她入宮後，在外人眼裏周豫簡直是變著法地寵愛她。

    昭陽殿裏金樽玉案，前朝遺留下的珍貴瓷器，就連世上僅有一隻的象牙鑲金獸角妝台，都從內務府的庫房移到了她的寢殿。更別說那些價值千金的首飾、綢緞、稀罕古籍，高高堆滿了昭陽殿的庫房。

    更令聞著深深羨慕的，是周豫幾乎夜夜召她侍寢，不是親自前往她的昭陽殿，就是將她接到宸殿。這般盛寵莫說先帝，就連太宗對心愛的林昭儀，都是不曾有過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一躍而成後宮最炙手可熱的嬪妃，一時間風頭無兩，萬眾矚目。

    現在樓春一看見她，笑臉都快擠出褶子來了：“貴嬪娘娘，陛下宣您去宸殿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合上正在看的醫書，抬眼往往天空，原來霞光已鋪滿了厚厚的雲彩，已經是傍晚了，有時周豫連晚膳時分，都會邀她前去。

    她揉一揉酸痛的頸，對樓春笑道：“本宮很快就來了。”真是沒想到，宮裏的生活可比宮外勞碌多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