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勒支合和羌國的戰事越發吃緊了，由於北部列蒼的介入，即使裴望卿一向以驍勇有謀著稱，也難免在強攻下露出疲乏之態。

    快馬加鞭的急報日日從千裏外傳來，周豫看著報上一批批死傷名單、一城又一城失守的勒支城池，夜夜難眠。他與裴望卿都明白，勒支與北穆最缺少的是什麽。

    桌案對側的謀臣抬起頭，勸阻道：“陛下又撥了兩萬虎賁軍前往勒支，這已經是極限了，不論如何斷不可再撥。”

    周豫知道慕林淵擔憂的是什麽，整個長安城的守軍，一半握在攝政王手裏，一半握在周豫手中。若是被遣往邊疆的虎賁軍過多，就意味著長安城真正忠於陛下的守軍所剩無幾。到時候，攝政王盡可以借此機會，率軍攻打皇城，挾天子以令諸侯。甚至最壞的情況，則是他殺掉周豫，登基篡位。

    而羌國大將須卜塔，在與裴望卿首戰失利後，倒是恢複了理智，再沒打過攻打朔平關的主意。須卜塔轉而從勒支的邊塞城鎮攻打，以包圍的形勢逼向朔平關。

    他每次隻遣一千騎兵，在勒支與羌國的交界處打砸搶燒，故而羌軍所及之處，勒支國土寸草不生，男性和幼兒全數被屠，婦女則淪為羌人的戰利品。

    朔平關裏，裴望卿與高術查接過戰況書，看在眼裏，卻亦無可奈何。須卜塔抓住了他們人數太少的弱點，知道他們經不起損失，根本不敢出關。

    既不能強攻，那便隻能智取了。

    周豫咬牙道：“從前你跟朕建議說，讓濟世堂的薛老先生配製毒藥和相應的解藥，不知此事他完成得如何了？這些天來朕一直忙，沒空使人問他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眸中微亮：“陛下的意思是，要用毒？”轉瞬他又覺不妥，問道：“最便捷的方法，是把毒藥放進井裏，但……西北邊疆的井本就不多，且在地下多是相連的，倘若毀了羌國的水源，隻怕勒支也要遭殃。”

    周豫歎氣道：“朕何嚐沒有想過，隻是再不如此，就真的沒有辦法了。朕不能眼睜睜看著虎賁軍送死，不能眼睜睜看著裴望卿，被那些隔岸觀火的臣子們罵得狗血淋頭。”

    總有些人，一提起打仗，就說得頭頭是道口若懸河，仿佛由他來打，半個月就能稱霸天下似的。更要命的是他們還沒有自知之明，對於在戰場苦苦支撐的將軍，沒有半點同理心，隻要戰事不利，就頭腦簡單地要求降罪。

    一連五天，周豫的怒氣就像爆竹的前奏，稍稍一點就能炸得滿天飛，已數不清有多少臣子，在他的怒火下被降職撤職。

    裴望卿自小與他一同習武，虎賁軍又是二人親手接管整編的，無論損失哪個，對周豫而言都是打擊。

    “朕今夜就讓清徐去拿藥，派墓衛快馬送至勒支。”周豫“啪”地一聲合上奏折，命侍立在一旁的樓春去找清徐。

    “可是陛下，”慕林淵仍有些疑慮：“如果陛下決意在井水中投毒，那麽受害的將不止羌人與列蒼人，勒支人的飲用水源，也來源於那些井。”

    羌國與勒支皆地處邊塞，即使城鎮位於少數的零星綠洲中，周圍亦是大片的荒漠，兩國取水大多在井中。

    “不然的話，可以讓裴將軍想辦法知會勒支人，讓他們多儲存些水，直到戰爭結束、解藥到來時，不要打井水。”這是眼下慕林淵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。

    周豫一遍遍捋著自己的指節，良久方道：“不行，我們要做的，是讓敵人看不出絲毫意外。勒支國中定然有羌國的探子，若有人打聽到了，豈不壞事？而且保險起見，連高術查都不能知道，知情者隻有墓衛和裴望卿。”

    “那麽勒支的人民……”慕林淵驚問道。

    “虎賁軍與勒支的兵力，大多駐紮在朔平關，朔平關建在山峰上，依靠山泉與溪水能撐住一段時間。至於勒支的人民，隻能犧牲他們了。”周豫撐著額頭，低首皺眉道：“戰爭中失去最多的永遠是人民，在知道真相後，他們大概會恨朕，朝中亦會有人指責朕殘酷……可是該做的事情，朕必須做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唯一能減輕的，就是囑咐裴望卿，盡可能把戰爭縮短。他花的時間越少，因井水而中毒的勒支人就越少。”周豫眼裏微微燃放出光亮。

    慕林淵沉思片刻，點頭道：“眼下隻能如此了，這法子雖然殘酷，可一旦實施起來，卻是不會出紕漏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過還是謹慎為上才好，我們也別高興得太早了，羌國那邊不僅有叛逃的丹部將軍，還有一位來自中原的謀士，高解臣。”周豫頗有些欣賞地看著裴望卿送來的作戰圖，微笑道：“聽說此次羌國作戰的布陣圖，就是他做的，若非須卜塔固執，隻怕來不及我們投毒，勒支就已亡國了。”

    周豫雖覺得須卜塔蠢，卻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他——作為一個自大狂，他用實力證明了，豬隊友是如何拖累整個羌國的。根據裴望卿獲得的消息，他與高解臣極為不睦，而有意思的是，羌王與須卜塔有姻親關係，高解臣則來自中原，相較而言不受羌王信任。因而每每發生爭執，羌王時常站在須卜塔這邊。

    隻要有矛盾，就有插入的縫隙。

    “倘若勒支取得勝利，臣能見他一麵，也是件幸事。”慕林淵沉吟道，從前他久聞高解臣大名，卻苦於久不得見。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朕也很想見一見，早先已吩咐過裴望卿，能生擒是最好的，無論如何都要留他性命。像這般聰明人，死了未免可惜。”

    窗外又下起了瓢潑大雨，待慕林淵走後，周豫立在窗前，隔著窗紗望著泠泠雨落。夜色裏被窗框的鏤紋切割成一絲一絲的雨線，像黑暗中墜落的刀刃。

    周豫走回寢殿，見元長音躺在榻上，正閉著眼睛。他換上寢衣，低頭俯視著她，不一會便見那細長的眼睫簌簌抖動起來。

    就知道是在裝睡，周豫暗笑一聲，倒也不戳穿，隻吹了燈便躺下了。沒關係，以後有的是糾纏的時間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