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豫的疑惑又一次向她逼來：“即使你是個利益在上的人，也不會對救你於水火中的人，有這樣大的仇怨吧？”連他自己也覺得，元長音的倒戈太過順利，他不用費多少心思，就將她輕易拉出了元雍的陣營。

    太快了，反倒有一絲不安全。

    救她於水火？元長音差點冷笑出聲，她寧可不要錦衣玉食，也想活得自由。從她被元雍帶走時起，她就沒什麽話語權可言了，元雍不僅有把柄，還有苦寒毒。如今解藥正在煉製，隻有元雍死了，把柄才能徹底消失。

    其實當初元雍算漏了一點，他將元長音捏在掌心裏，然而捏得太死，以致她但凡有機會，就想殺他後快。

    元長音做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：“陛下誤會了，臣妾想殺元雍，隻是因為他無法給臣妾想要的東西而已。臣妾就是個喜利益的人，元雍沒了利益，他在臣妾眼中，就什麽都不是，殺了他臣妾的良心一點都不痛。”

    她對周豫溫言道：“陛下想那麽多做什麽？隻要臣妾的所作所為，是對您有利的不就成了？”元長音不是很懂，為何這一世的周豫老是要刨根問底，找出她每個行為背後的動機，有這麽重要嗎。

    周豫不置可否地笑了，問道：“你醒酒了沒？”

    “醒了。”這醒酒石確有奇效，元長音發現自己臉不燙口不熱，身體清涼了許多。

    “嗷嗚——嗷嗚——”山下忽然傳來狼的嚎叫聲，元長音打一個激靈，下意識地摸向腰間，然而今天是與周豫一同出來的，她沒帶匕首。

    周豫將她的慌張盡收眼底，扔了把小刀給她：“你若害怕，就拿著它吧，不過朕敢向你保證，野狼是不會上來的。”

    “為什麽？”元長音稍稍鎮靜了一點，卻仍有顧慮。

    “它們在崖底，上山的路被一批墓衛堵死了，再說那些狼餓了五天，當然是哪裏有活物，就到哪裏吃，崖底下多的是，何必上山呢？”周豫閑閑道來，仿佛這隻是一出遊戲，不值得多瞧一眼。

    元長音不確定道：“陛下方才說，崖底下多的是什麽？是動物嗎？”她總覺得，不會是給餓狼吃肉那麽簡單。

    “你說呢？”周豫微笑著看向她，笑容中含著一絲邪惡：“朕猜這些狼從小到大，都沒吃過人肉吧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驚，嘴巴張開卻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周豫坦然道：“朕曾經對墓衛們說過，膽敢背叛朕的，不得好死。其中的兩個人，今天就要付出代價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那也犯不著用這麽多狼啊，講道理十頭足夠了。”元長音聽著崖下的嚎叫聲，別說十頭，就是一百頭都有了。

    周豫握住她的手指，慢慢笑了：“急什麽？那兩個叛變的墓衛，不過是朕要殺的其中之二罷了。下麵這麽多饑餓的狼，你猜朕準備了多少份晚膳給他們？”

    他的笑容越是和藹，元長音就越是感到脊背發涼，在一瞬的對視後，她急忙扭頭看向崖底。她寧願去瞧那群餓狼的幽綠眼瞳，也不願與周豫冰若寒淵的眼神碰到一處。

    周豫許是察覺到了，亦將頭轉到一邊，向山崖下望去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，眾人便回宮的回宮，回府的回府。因昨夜周豫命人在姬歡和嘉安的房間點了安神香，故而她二人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麽。餘者不是在宮中長大，就是多年來經曆過大風大浪的，沒有人主動提起，卻人人都猜著了一分。

    惟周瀟是個心直口快的，拍拍周豫的肩膀，感歎道：“皇兄又在借刀殺人了。”

    待墓衛們護送眾人下山後，周豫和元長音又坐著竹轎，回到來時牽馬的翠色山峰前。綠樹蔭蔭，霧色渺渺，第一縷晨光在林間初上。

    “陪朕去走走，如何？”周豫雖是詢問的口氣，內裏卻含著不容置辯的意味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元長音鬆了韁繩，任胯下的馬隨著周豫，向峰穀跑去。

    還未騎至崖底，便聞見衝天的血腥氣，不習慣的人若第一次聞到，定會忍不住彎腰狂吐。平緩寬闊的草地上，連同周邊的千仞山峰崖石，共同圍成了一個毛骨悚然的修羅場。

    數百隻野狼屍體橫陳，數千名身穿驃騎軍服色的士卒，基本上沒有留得全屍的，有的一截大腿還在野狼手裏，有的半張臉都被撕咬掉了，每個人到底是誰，就算是親媽也認不出來。

    野狼的屍體則沒那麽慘不忍睹，每隻狼頭上都中了至少一箭，有的人肉還沒吃完，就被亂箭射死了。

    “驃騎軍是臣妾父親的……”元長音低叫一聲，想不到周豫對元雍的清算，竟來得這樣快，兩天前梧葉峰易主，昨夜群狼撕咬驃騎軍，根本不給衡山侯一黨喘息的機會。

    驃騎軍是長安城外的守軍，駐地在長安城以西二十裏的曲州，自慶惠三十一年開始，便由衡山侯管轄，算是先帝親撥給他的近衛軍。

    元長音粗略地估計一下，死在這裏的驃騎軍，約莫有兩千人。以驃騎軍的三萬總數來說，這數目並不多。

    周豫圍著屍體，慢慢繞起了圈子，半晌他抽出長刀，彎腰挑起一件官服，向元長音道：“看看這是誰的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瞧著染了肮髒血跡的衣袖，努力從花紋上辨別出它的主人：“仿佛是京兆尹大人的？”由於需要交接時間，韓紹之是今天才上任，在此之前，仍由那位被撤職的元大人代理。

    周豫點點頭：“就是他。”

    “臣妾想聽具體的。”元長音感到訝異，京兆尹元緒來這裏做什麽？

    “元緒被撤職了，心中有怨，借著自己還有最後一天權力在手，妄想從曲州調來兩千驃騎軍，殺朕一個措手不及。不料此事被墓衛發現，臨時將京中所有的墓衛都調來，順便放了朱雀山天狗峰的狼，一夜血戰，才將謀逆的驃騎軍殺死。”

    周豫一邊視察戰場，一邊從容地向元長音解釋著：“那些將士之所以會信元緒的話，是因為他們被蒙蔽了，元緒的說法是，梧葉峰來了兩百可疑的蟊賊，打扮成皇族中人的樣子，要他們前去處理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