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雍的麵容驟然冷厲起來，額上的皺紋擰成長長的數條，積聚著憤怒與恨意。

    元菀衣銀牙錯咬，擦了擦眼淚，撲通跪倒在地：“父親，元長音到底是外人，不可信，還是讓女兒來做比較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說什麽？”元雍驚愕地看著一臉堅定的元菀衣，後者蒼白的臉上透著決絕，這似乎不是他印象中，那個歲月靜好的元菀衣了。

    元菀衣道：“女兒可以入宮，成為父親最值得信任的細作，到時陛下的一舉一動，都盡在父親的掌控之中。”

    她仰起臉來，望著元雍：“父親不是曾說過，女兒的美貌能令綺花失色嗎？陛下再冷酷，再不可捉摸，到底也是個男人，女兒不信他不會被美色迷住。”對於自己的臉，元菀衣是很有信心的，猶記十一歲初見周豫時，那個冷漠的東宮太子，在走過她身旁時，也曾稍稍停頓，道一句：“元小姐很美。”

    元雍心裏一痛，想要撫上女兒的臉，卻在半空生生停住了：“不行，後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，我不能送你去冒險。”

    他原想著，若周豫與自己利益結盟，那麽他便把元菀衣送入宮去，讓她一步步登上後位。可如今情勢變了，周豫和攝政王走到一處，元長音的盛寵又讓此事增添了不確定性，在這個節骨眼上，元菀衣不能入宮。

    “可是父親，”元菀衣見他不答應，急切之下向前膝行兩步，懇切道：“不然還有什麽法子？送女兒入宮，是最容易打聽到真實消息的方法了，女兒是您親生的，和元長音不一樣，任何事女兒都不會瞞著您的。”

    母親臨死前的話又在心頭回蕩，至親之人說自己不如元長音，這口氣如何能咽下。元菀衣很想做出點成效來，證明自己不比元長音差。

    年少時的情感雖在心中，卻在強烈的恨意中，到底消減了一分。“父親，菀衣的確喜歡陛下不假，可如果有朝一日，元家比陛下對立，女兒將放棄曾經的愛慕，站在父親這邊。”元菀衣眸中散發著的，是堅強與決然。

    元雍忽然覺得，他需要以另一種眼光看待這個女兒了。他曾以為，元菀衣喜歡盛大的愛情，喜歡榮華富貴，可真到了關鍵時刻，她還是很能拎清的。

    家族利益至上，不愧是他的女兒。元雍扶起跪地的元菀衣，保證道：“你既有這個心氣，為父就定能送你入宮。”

    元菀衣暗暗歎道，母親，女兒終究沒聽你的話，沒能嫁個一心一意待我的夫君，還是入了宮。不過您且看著，元長音奈何不了我，若有機會，女兒定會殺了她，為母親為哥哥報仇。

    送走元菀衣後，元雍背靠在石壁上，久久無語。誠如元菀衣所說，入宮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，在元菀衣傳遞來的消息中，還能探測到元長音是否存有二心。

    對於周豫來說，元菀衣的入宮也是一種試探，他對元家，還有沒有忌憚？

    昭陽殿裏，元長音的生活很是平靜，但她有所預感，狂風暴雨很快就要來了。入宮伊始，元雍交給她的任務是，以三個月為期，盡可能抓住周豫的心，而這一點，她做得很好，至少表麵上是如此。

    三個月眼看就要過去了，下一步，元雍將會如何做呢？

    此時押著羌國貴族的馬車，也駛入了長安，路上為防止劫車，裴望卿特意選擇夜間行走，於深夜在墓衛的護送下，進入宮外的義城，那是太宗所建，專供外族俘虜居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可喜的是，高解臣沒有死，在羌族王醫的救治下，勉強留得了半條命在，與碧水一同搬進了宮中的解琴軒。

    那夜周豫匆匆見過諸羌貴族，便策馬回宮，未在義城多做停留。燭火微明的宸殿裏，今夜奉命侍寢的元長音還在等他。

    “陛下回來了。”元長音溫和地笑笑，拉他在金寶鏡台前坐下，摘除玉冠，握一把小小的桃木梳，替他梳理墨發。百日過去，這番活計她已做得無比熟稔。

    她的手勢很輕，梳子與手指配合著，微微擺動，使周豫在一天的疲累過後，靜靜享受著舒心愉悅的時刻。燭影裏，兩人一個配合地微微低頭，一個輕輕欠身，竟有點像熟識多年的老夫老妻。

    “繼任的三王子說，為了報答朕不殺之恩，要將他的異母妹妹送給朕做妃子。”周豫閉著眼睛道。

    元長音微感意外：“是麥娜拉公主？臣妾記得，老羌王兒子雖多，統共隻有兩個女兒，另一位朵拉公主還小……三王子竟也舍得？”

    周豫已見怪不怪了：“沒什麽舍不得的，於他而言，倘若獻上公主就能保命，他甚至願意兩個都給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歎息道：“可憐公主了，在西北邊塞的廣闊荒漠中長大，卻要被迫住進四方天的皇宮裏。”但若同上一世的情況做對比，羌族倒也沒那麽可憐了，前世的周豫攻下莫輝城後，可是直接下令屠城的。

    “臣妾原以為，陛下會殺了他們的。”元長音對周豫的仁慈，倒很有點不適應。

    周豫佯怒道：“怎麽？你是巴不得朕應了‘鬼麵王’的諢號，做個殺人如麻的皇帝麽？”

    他忽覺天下人真是眾口難調，從前他殺伐冷酷時，人家背地裏叫他“鬼麵王”、“玉麵閻羅”；現在他大度仁慈了，元長音又問他何不殺人……真難伺候。

    因周豫背對著她，元長音看不到周豫的臉，當他是動了真氣，慌忙謝罪道：“臣妾不敢，陛下是明君，臣妾隻是問問而已……”她越說聲音越小，漸至低不可聞。

    周豫微微掙開她梳發的手，回頭道：“朕不過開個玩笑，就把你嚇成這樣了？”他待要再說，卻見元長音臉容蒼白，嘴唇微微翕動著，似是搜腸刮肚地在想告饒的話，一腔打趣的心便也冷了。

    他掰開元長音的手，將握著的木梳放回鏡台：“朕不是老虎，吃不了你。”周豫攬住她的腰，輕輕一拉，整個人便從凳上站了起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