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 朝議失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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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年的初秋,是繁華下掩映著的肅殺,普天太平的表象裏,暗暗湧動著波濤。
自元氏戚族穩固於朝中、元雍封侯以來,君臣間的較量雖一來一往,明麵上各自未曾占得多大的便宜。可此番梧葉峰出事以來,再遲鈍的人都有所警覺,元緒的死亡和叛變,不可能像判罪書上說的那般,合情合理,罪不容誅。
一連數日,宣政殿的朝議上硝煙彌漫,元黨明裏暗裏的喊冤,陛下暗藏機鋒的駁回,直至今早,周豫終於發作了。
隻是他的怒火,原與尋常人不同些,許多不明就裏的臣子,當他是要與元家撕破臉皮,再不顧及顏麵;而在周豫看來,事態已步入自己的掌控,無論大赦天下還是天子一怒,都是逢場作戲而已。
當下伏地請辭的,是衡山侯元雍的叔父、官至司徒的元慶,曆經繼章、慶惠、昭平三朝,如今年逾六十,乃貨真價實的老臣。
諸臣見他如此,紛紛嘩然,司徒竟以告老還鄉為由,脅迫周豫將梧葉峰的所有權歸還元家、撤下新上任的京兆尹韓紹之,從元族子弟中擇優繼任。數年來元氏之威,可見一斑。
周豫摩挲著案上的玉璧花紋,幾乎要將其擦擠出血來。
元氏戚族中官居高位者,以種種緣由要挾自己的情境,周豫很早便想到了。可他並未料到的是,此人竟是元慶,司徒乃三公之一,帝王的左膀右臂,豈可輕易允許還鄉?元慶如此說,無非是咬定了他不敢輕舉妄動,迫使他吃啞巴虧,將好不容易得來的權力,重新收歸元家。
他豈能順遂元慶的心意?如此一來,可謂前功盡棄。想到這裏,周豫亦恨極了攝政王的狡猾,當初皇叔答應自己,隻要贏得賭約,便幫他收回梧葉峰的權力。周豫當時便覺得,天下豈能有這般好事?現在看來果然如此,攝政王答應送佛,卻不肯送到西,梧葉峰歸他了,至於接下來會不會被人奪去,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周豫暗暗想著,忽覺沉沉的黑夜裏多了一點微光,他極力握住這點光,希望今天的早朝能順利結束。
他歎息道:“司徒大人勞苦功高,為國為民夙興夜寐,如今誠如大人所言,該到休息的時候了。”
此言一出,滿座刹那間寂靜下來。
大臣們都傻眼了,尤其是元氏黨人,原以為梧葉峰一事在司徒的脅迫下,翻盤之機就在眼前,任憑周豫再有能耐,也不得不按著老臣的心思來。可誰知,周豫竟痛快地準了。
他們沒有聽錯吧?眾人猶疑的目光從四麵八方向周豫射來。
然而下一刻,周豫的話徹底打消了元黨懷疑的念頭:“司徒大人是從小看著朕長大的,其實自朕繼位以來,屢屢聽得大人身體欠安,常於夜裏出入董太醫的府第,當時便有了這個想頭,希望大人能少些操勞,回鄉頤養天年。”
此話一出,偌大的宣政殿躁動不安起來,元黨在驚慌中思索著,周豫何時知道元慶夜裏的出行去向;非元黨人也惴惴不安,唯恐周豫下一個要揭露的就是自己。元慶抬起頭,死死盯著周豫,他是如何知道的?墓衛的本領已這樣強了?
“更何況,”周豫見臣子們慌的慌,憤恨的憤恨,不由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,接著說道:“大人年事已高,處理起事務來,哪能與年輕的臣子相較?朕登基後,常翻閱文典,知司徒一職,在於賦稅徭役、招撫流民的落實和調整。可月前朕宣布大赦天下時,卻發現國中半數以上的流民、羈押人員,不僅未能得到好的照顧,反而苦於度日,難以成活,難道這不是大人的失職嗎?”
周豫一字一言,直指元慶的錯處,事實上司徒手握重權,事務繁多,處理時難免有所敷衍。平常情況下,皇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不出大亂子就能過關,畢竟賦稅之類的差事,人人都知道是要撈油水的。而周豫今天抖出來,無非是不想忍下去了,選它開刀而已。
然而要命的是,周豫說的的確在理,讓人無從反駁。
正當元慶持笏出列,欲為自己說上兩句話時,周豫適時地搶在前麵道:“方才朕說得太嚴厲了,沒能顧及到司徒大人的顏麵,是朕的不是,朕在這裏向大人賠禮了。”
說罷他欠一欠身,果真做出賠禮的樣子,須臾又道:“隻是無論如何,朕該說的話,總歸是要說的。朕今日縱容臣下,明日江山是否穩固,黎民是否平安,就會交出答卷。故而遮掩無益,唯有直言,朕如此說,也是給諸卿一個提醒:朕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,在朕看來,能替朕解決實事的臣子,遠強於歌功頌德的公卿,諸位可明白了?”
他這番話,既向臣下表明了自己的心意,又生生堵死了元慶的退路。以實務為崇,不以位高而尊,是他對長久以來與高官積弊的第一次相抗。
大殿寂寂無聲,靜得能聽到窗外風吹葉落的聲音,秋來帝王家,更添肅殺之氣。
“元緒夜襲梧葉峰一事,朕念在他父親是先帝時的肱骨之臣,隻當他是一時糊塗,不再追究下去。朕會賜死元緒,但不會為難他的家人。”周豫做出大度的樣子,不計前嫌道:“現元家子侄輩中,英才頻出,朕自不會因元緒而不願提拔元氏人才。聽聞近來流言紛紛,還請諸位愛卿不必放在心上。隻要沒做虧心事,朕是不會為難你們的。”
隱在簾後的慕林淵聽了,不由暗暗腹誹,周豫總是有辦法把撫慰的話,說成令人聞之不快的森森警告。上半句要眾卿放心,下半句又暗示要將違者法辦,一熱一冷激得人渾身難受。
元家成了此次朝議最大的失敗者,司徒要挾不成反被迫告老還鄉,賠了夫人又折兵。由於是他本人主動請辭,而元氏的故地又在離京甚遠的雲州,因而他至少一年半載,都要遠離京城,遠離他的勢力根據地了。這於元黨而言,不可謂是不小的打擊。(m.101novel.c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