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豫聞言並不反駁，隻冷然一笑，揚手便欲搧下。猝不及防地，盛怒的風聲便刮到了耳畔。

    元長音情知躲避無用，隻得閉上眼生生挨這一巴掌，從夜家敗落至今，挨了多少回的打，卻還是忍不住縮一下肩膀。

    熟料預想中的疼痛並未降臨，元長音驚訝中帶了絲怯意，睜開眼睛，發現周豫的手雖已落下，卻剛剛好地停在自己頰邊。

    未及多做思索，周豫冷淡的聲音已落在耳邊：“你的確不怕死，但怕疼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哆嗦了一下，周豫見說中她心事，遂抽開手道：“不過朕也很納罕，你既然知道被發現的後果，知道朕會如何對待你，為什麽還要做？”

    他緊緊盯著元長音，神情並不見狠毒，倒有一種真實的迷惘：“你這樣一個怕疼的人，遇事雖往後縮，可緊要時候，又能生出勇敢和鎮靜來，究竟是怎麽回事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瞧他神情稍稍緩和了點，不知從哪裏生起一股信心，大膽迎著周豫的目光道：“那麽陛下呢？明知允許元慶告老還鄉，會在朝臣中激起軒然大波，甚至引發元家的報複，可真到了宣政殿，為何又鼓起勇氣去施行？”

    “放肆！”周豫一聲斷喝，就連守在殿外的樓春，都不禁打了個寒戰。“朕的事情，豈是你能議論的？”

    “那陛下今日為何召臣妾來？陛下的奏折，卻拿給臣妾看，不就是默許臣妾可以議論嗎？其實陛下大可以命人搜整座昭陽殿，搜出些證據來，一條白綾子賜給臣妾，豈不痛快得緊？”元長音淩然不懼道。

    周豫忽地笑了：“貴嬪好口才，朕從前竟不知道的，可見你欺瞞朕，也不是一樁兩樁事了。”他話鋒一轉，麵上變了色：“不過你想要痛快，卻是不能夠的，朕可不想白便宜了你這種人。”

    語畢他喃喃道：“當年太傅還在時，曾說如果輸會慘烈，卻仍願意搏上一回，說明勝的回報足夠誘人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元長音低聲道，於他們而言，都是這樣。不爭取便等同於任人欺淩，爭取一把，還有進一步的機會，如果時光倒流，她依然會去找人煉藥、會殺了那個守衛。

    隻是就這樣輸掉，賠上性命，她總覺得不甘心。元長音仰起頭，問道：“陛下會殺了臣妾嗎？”她不能確定，周豫會不會借著搜到毒針一事，處死自己，給人心不穩的元家再捅一刀。畢竟這樁買賣不僅劃算，而且名正言順。

    “不會。”周豫回答得很幹脆。

    元長音一喜，得寸進尺道：“那陛下能不能饒過臣妾？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周豫的拒絕同樣幹脆。

    “元長音，你是不是以為，朕不殺你就等於原諒你了？在朕的城牆下殺人，出朕的皇宮，你都欺到朕頭上了，還指望能不脫層皮？”他頭一次覺得，一個人自信的神情能這般令人厭惡，仿佛自己是她手裏的提線木偶似的。

    周豫一向討厭自以為是的人，當下便命樓春進來，喝道：“找根繩子來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元長音心道不好，她雖不知周豫口中的繩子是做什麽用的，但從他冷酷的神情中看去，這一定不是令人舒服的用途。

    “住口！”周豫冷冷瞧她一眼，怒向樓春道：“還不快去拿！”

    樓春差點被嚇傻了，一直以來周豫和元長音，基本都是恩恩愛愛的畫麵，今日這是怎麽了？是元長音說了不該說的話麽，惹得周豫雷霆震怒，還要拿繩子來？

    樓春知他一向克製，就連先帝差點廢掉太子時，都能維持麵容的平靜，為何這次在元長音麵前，卻露出暴怒的一麵？

    看來這位昭貴嬪，的確不是尋常人，樓春暗暗搖頭，隻不知是福是禍。

    大殿中，元長音深吸一口氣，跪直身體道：“臣妾知陛下討厭自己，但還請陛下再聽一言，如果臣妾有辦法殺了元雍，那麽陛下能否饒過這一回？”

    都什麽時候了，她還敢跟自己討價還價？周豫強忍著將她拖出去打的衝動，咬牙問道：“你能有什麽辦法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見他問起，便知有希望，此事或許還有轉機，遂道：“倘若後妃生母病重，宮規允許回家探視一次，臣妾可以在那時動手，臣妾已計劃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生母病重？”周豫想了一下道：“你母親李氏不是活得好好的嗎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不慌不忙道：“父親已通知過臣妾了，十月母親將病重至死，臣妾借此機會回家，順便和父親商議今後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元雍打得好算盤。”周豫冷然道：“但你少想著蒙混過關，朕同不同意你刺殺元雍，還要另說呢。你今天若不將奏本上的事解釋清楚，就休想踏出宸殿一步。”

    難道刺殺元雍的行動，還不足以使周豫平心靜氣嗎？元長音感到驚惶不安，竟摸不出這位陛下究竟在想什麽，是不信任她嗎？

    元長音好像明白了一點，又道：“陛下若是不信臣妾，大可以命人守在元府前，若父親活著出來了，再殺臣妾不就成了？”

    “住口！”周豫不等她說完便道：“你還是先把朕要的解釋清楚，再考慮如何抵罪罷。”

    說話間，樓春捧著一條繩子，戰戰兢兢地入殿來：“奴才放在這兒了。”說罷轉身就走，恨不得飛出這是非之地。

    “等等，”周豫叫住他道：“回去告訴昭陽殿隨行的宮女，就說昭貴嬪晚上在朕這裏用膳，不必在宸殿前等她了。”

    樓春領命去後，周豫一把將元長音從地上扯起，拉著她去書房的密室裏。周豫的手在書架背後摸索了一下，元長音還未看真切，就見牆上開了一道縫隙，一如她初來時的樣子。

    周豫將她推了進去，須臾，石壁在身後緩緩合上了。密室裏終年不見陽光，陰冷而漆黑，周豫燃起一支燭火，微微的火光並不能帶來多少溫暖，反而將一室的書架和擺件投射出影子來，如魅影般在牆上浮動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