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光映著周豫冷冷的臉龐，將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好長，長長地延伸到牆壁上，像一個沒有觸角的怪獸。

    元長音一時不知該站該跪，隻得默然拉著衣角，悄悄將掌心的汗擦抹幹淨。

    周豫轉動手腕，拎著那截繩子走到她麵前，聲線平得像一支箭，發出時深深刺進人心裏：“你不說實話，信不信朕把你吊起來？”

    吊起來打嗎？他折磨人的辦法又推陳出新了。元長音有點想笑，笑自己拚命想逃離京城的妄想，笑自己膽敢夜半出城的愚蠢。看吧，報應這麽快就來了。

    “你大概沒嚐過吊起來的滋味吧？不出半個時辰，腰頸酸痛，尤其是肩部，好像撕裂一般的疼痛。而這般痛苦的體驗，卻不會在身上留下傷痕。你覺得如何？”周豫幾乎是帶著笑意問她的。

    有時元長音會覺得，周豫含著微笑的神情，更令人難以忍受。就像在逗弄一隻小花貓，笑嘻嘻看它能蹦出幾丈遠，若是即將跑掉了，便再追回來，開始下一輪的折騰。

    被吊打的滋味，她不是沒嚐過，她嚐過整整兩天呢。的確如周豫所說，那感覺生不如死。她雖熬過了一次，如今卻不想再熬第二次，無他，隻因痛苦的感覺太過強烈，哪怕隻稍稍回想一下，便覺生不如死了。

    唇邊溢出一抹哀涼的笑意，她鬥膽道：“陛下要拷問臣妾，何必吊起來呢？臣妾總是被您攥在手心裏的，就算趴著也跑不出去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瞥到角落裏有個長凳，便走過去趴在上麵，雙手緊緊握住凳腿，又道：“這個姿勢打，陛下還能省力些，豈不很好？”

    她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，聲音甚至帶著一絲輕快，但眼角已有淚悄然滑落。是她把自己逼到死路的，如今她除了討好周豫、給自己保存體力外，再沒有更好的法子了。

    周豫望著她趴下去的身影，不經意地歎息一聲，輕輕地，很快便湮沒在空氣裏了。

    他走過去，在她身側蹲下道：“你去錦香鋪做什麽？那個店鋪掌櫃，是什麽人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回道：“是臣妾從前認識的，臣妾、臣妾想要他幫忙，買一把長刀來。”她急急思索著，該如何將蘇景的來曆編造下去：“他真的是開綢緞鋪的，臣妾在他那裏買過東西，一來一去就認識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買長刀做什麽？”周豫皺眉問道。

    “臣妾想用它殺了父親，那刀……不是普通的長刀，是長安最好的刀匠打磨過的鳴鴻刀，鋒利無比。畢竟宮裏不許帶刀劍，臣妾便隻能去宮外找了。”

    “為何不事先對朕說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明顯感覺到，周豫的聲音裏蘊藏著怒意。

    “臣妾……沒想到。”何止是沒想到，她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。元長音的直覺告訴她，眼下還是誠實做人的好。

    “元長音，你有沒有想過，如果那天發現你的人不是墓衛，而是攝政王，或是別的什麽人的探子，一路跟蹤了你，你會怎麽樣？你會死在某條漆黑的小路上，他們帶走你的屍體，扣上各種能編造的帽子。這些狀況，你就沒有考慮過嗎？”

    他對元長音仍舊有著迷惘，他越發覺得，這人不是愚蠢，就是為了某個不可言說的目的，甘願鋌而走險，孤注一擲。可她渾身上下，又偏偏沒有半點愚蠢的樣子。

    這些狀況她當然考慮過，但她別無選擇，總不能一輩子老死深宮吧。耳畔忽聽到繩索抖動的聲音，元長音肩膀一顫，緩緩別過了頭去。

    下一秒，繩索並未綁到她身上，而是直直摔落在地。

    周豫將她從長凳上拉起來，才要說什麽，卻剛好對上她滿麵的淚痕。“你哭了？”他有點詫異，原來她害怕的時候，也會不由自主地哭泣。

    他抬起袖子，輕輕擦去她的淚，微微一笑道：“你還真是怕疼，怕到這個份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臣妾懦弱，讓陛下見笑了。”元長音躲閃了一下，自用袖子擦幹淚痕。

    周豫認真地搖搖頭，道：“不過是感情流露而已，你若是懦弱，便沒有膽量夜半出宮，也沒有膽量和朕討價還價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聽他話裏的意思，並不像一味的嘲諷，便做出恭敬聆聽的樣子，垂袖聽著。

    周豫將繩子踢到一邊，沉聲道：“你今日說的話，朕會記著，等墓衛把錦香鋪的掌櫃抓了來，對一對口供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此舉對元長音來說，仿若晴天霹靂，直劈得她站立不穩，雙膝跪倒在地：“請陛下收回成命，不要抓錦香鋪的掌櫃。”

    蘇景背後可是整個寒刃閣，如今他是寒刃閣的閣主，假使被抓到，寒刃閣必會順藤摸瓜報複到墓衛身上。再者以寒刃閣刺客的功力，墓衛能否勝過還不一定呢，此去或許是白白送人頭。

    周豫一驚，隨即不屑道：“朕的命令你都敢幹涉，是活得不耐煩了嗎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知道非勸不可，遂堅決道：“陛下即使不抓他，也損失不了什麽，臣妾既是陛下的人，便不會做出傷害陛下的事情，請陛下相信臣妾一次。”

    她抬起頭看著周豫，眼中似有淚光：“等元雍死了，臣妾再告訴陛下好不好？那時臣妾一定說實話。”

    周豫俯下身，想掰開元長音拽住自己衣袍的手指，卻發現她纖細的手指堅硬無比，死死扣住不放手。他還從未見過，元長音這般堅決的時候。

    “求求您。”這是她最後的懇求了，一旦蘇景被抓，他正在煉製的苦寒毒解藥，就要中斷了。

    心髒驀地跳動了一下，連胸腔都變得柔軟了些，鬼使神差地，周豫竟然答應了。他輕輕掰開元長音的手指，溫和道：“好，朕答應你。”

    直到這時他才發現，已經很久沒有人，能像元長音一般，不經意喚起他的片刻心軟。尋常人眼裏的無力、淚水、哀求，並不能撼動他分毫，可這一切落在元長音身上，卻讓他動搖了。

    許是因為她眼眸裏的光吧，明明害怕卻一徑向前，明知無用卻仍要再搏一回。不過這一次，她賭贏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