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的眼睛，讓周豫想起少年時的自己，即使知道自己可控的資源有限，知道父皇不寵自己、東海王一黨虎視眈眈，卻偏要向虎山行。若是辦砸了，雖害怕，亦不躲避後果。

    在他們眼眸的對視中，彼此都察覺到了這點，兩人的距離於無聲中被拉近了。

    罷了，放過她這一回吧，周豫心道，他並非心軟，隻是為了那得之不易的眼神，於緊張畏懼中透著向前的勇敢。世人常因情緒放棄理智，對於那些挑戰此規律的人，他總歸是有敬重之意的。

    “你多大了？”周豫問道，這似乎是一個不相幹的問題。

    元長音想著，夜家一向不作興給孩子過生日的，母親曾說過，自己是寒天暮雪時出生。而在元雍定下的生辰裏，她好像是春天的生日。

    “按理說臣妾十六，可實話實說，臣妾是歲末的生辰，入冬就該滿十七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還年輕，能如此實屬不易。”這話是對她的心氣說的。

    對於她謊報年齡，周豫倒也不見怪，他一早就料到了，元雍送來的女兒，隻怕除了這副皮囊，骨子裏沒有一樣是真的。

    周豫指了指屋側的床道：“躺上去，把衣帶解開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見他才有點和顏悅色的樣子，轉瞬又提出古怪的要求，心裏不由一沉，不曉得他將要做什麽。“陛下，在這裏恐怕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周豫“嗤”地一聲笑了出來：“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？摸著你的良心問問，從你入宮至今，朕可曾動過你分毫？”

    呃，周豫說的是。但這動作過於曖昧，還是讓她羞紅了臉。周豫看著她紅若雲霞的臉容，仿佛掐一把就會擰出桃花汁子來，心裏亦不禁生了愛意，抬手便欲觸摸。

    “把上衫撩開。”他的手到底是停住了，在吩咐了一句後，轉身走到書架側麵，打開機括進入另一個密室去了。

    沒過多久，周豫便回來了，手中握著一隻白玉描花小瓶。走至床榻前，周豫將她翻了個身，側躺著麵對自己。

    手指冰涼，指上的藥膏亦冰涼，觸碰到肌膚上時，引起一陣不可抑製的顫栗。元長音微微抬起身子，看到藥膏塗抹的所在，竟是那道烙痕的位置。

    “陛下這是做什麽？”疑問不禁脫口而出。

    在腰上移動的手指停了一停，牆壁上移動的人影子亦停了一停。良久，周豫方靜靜道：“這烙傷，其實是能祛除的，朕抹上後，這兩天不要碰到水，也不要揉它，不久便會消掉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愣住了，數月前他親自下令烙上的傷疤，竟在今天被他親自抹去。這是件好事，她應該高興才對，可元長音卻笑不出來了。

    以她過往的經驗來說，如果不能探尋出周豫行為後的動機，於自己來說將是危險的。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，低聲問道：“陛下為何要這樣做？”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你做過對不起朕的事，朕也做過對不起你的，仔細算來，好像是朕做的更多一些。現在你補償你的，朕補償朕的，我們盡可能兩不相欠。”

    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，如何能兩不相欠？元長音苦笑一下，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：“敢問陛下，臣妾該如何補償？”

    周豫塗抹完藥膏，在一塊絹帕上擦了手，搖頭道：“朕還沒想好。”殘留著藥膏味的冰涼手指，一根根扶住她的腰，又替她係上了衣帶：“關於刺殺元雍的事情，你放棄吧，別在省親的時候鬧出幺蛾子來。朕會執行自己的計劃，不勞你操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沒什麽可是。”周豫打斷她的話，忽覺自己太過冷厲，便緩了聲氣道：“你若還想要那把鳴鴻刀，朕自會差墓衛護送你去拿的，在此之前，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宮裏，再敢出去，朕就……”

    他本想說再敢出去，就打斷她的腿，可是話停在嘴邊，卻難以說出口了。不知從何時開始，他已不再想用殘酷的方式威脅她了。

    周豫想了想，換一個說法道：“朕就把昭陽殿的宮人都打發到永巷去。”不威脅她，那就威脅她身邊的人。

    說完果見元長音縮了縮肩膀，一臉老實的樣子：“臣妾都聽陛下的。”雖然她對昭陽殿的大多數人都沒什麽感情，但綠袖和素柳卻是極重要的，少了哪個都不行。

    二人出了密室，又回到正殿坐下，一個批折看奏本，一個拂袖添香茶，好一幅美滿的畫麵。

    正當此時，樓春火急火燎地跑進殿來：“陛下，不好了，飛絮樓走水了！”飛絮樓建在上林苑東側，隱在繁花茂林之間，如今並非天幹物燥的時候，亦沒有打雷，怎會突然走水？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火勢控製住了麽？可有人受傷？”

    樓春焦急道：“禦林軍已去了些，想來是能控製住的。隻是……走水時徐淑儀和她的宮女在裏麵，徐淑儀剛剛被救出，那宮女運氣不好，侍衛趕過去的時候，被燒倒了的梁柱砸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朕知道了，等下會去瞧她，你先去看著吧。”周豫見無人傷亡，便放下心來批折子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”樓春走了兩步，終是回頭道：“徐淑儀也受了輕傷，方才抬出來的時候，裙上流了不少血，陛下還是現在去瞧吧。”

    周豫速速寫了幾筆，竟將手頭剩的兩個奏本交給元長音：“紙上是朕的意見，你照著朕的字跡模仿上去。”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元長音的訝異聲卡在喉嚨裏，隻得眼睜睜瞧著周豫遠去，要她批折子？還不如要她殺人呢。

    樓春因離得遠，並未聽清周豫適才的吩咐，又見元長音一臉氣惱的樣子，遂悄聲道：“還請娘娘勿要怪罪，奴才不是成心讓陛下離開您的，隻是淑儀娘娘著實受了傷，不去不大像話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知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，忙笑道：“本宮方才著惱，不是為了淑儀娘娘的事，請公公不要放在心裏。本宮知道您是為陛下考慮，不能讓朝中人指責他過於偏頗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