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想著時，身旁一道目光與她緩緩對上了，餘光一瞟，發現是陳玉凝，正頗為憂慮地看著自己。

    諸妃嬪來來去去的，有的命人帶了補品來，坐下略說兩句；有的向太醫詢問病況如何，裝裝樣子，便也走了。總之在這宮裏，即使身處高位，亦很難求得真情流露的關懷。徐淑儀倚在豎放的枕頭上，病容懨懨地與人說話，有氣無力地聲音向一把快斷了絲的琴弦。

    元長音來得最晚，故而亦留得最晚，等眾人都散去了，她才向徐淑儀告辭。

    “貴嬪妹妹，”徐淑儀命宮女下去，靜靜道：“本宮有話同你說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略一躊躇，隨即安靜地送了下來：“娘娘有話請講。”

    “這些天，我養病的日子裏，後宮諸事便要勞煩你操心了。”徐淑儀雖然臉容憔悴，神情中還餘兩分精氣：“從前陛下要你執掌六宮，你總是推三阻四的，本宮也不曉得你是在打什麽算盤。”

    說著臉色一變，忽地撫額道：“頭有點疼。”元長音連忙替她斟了杯茶來，喂她喝了下去。“要不要讓太醫回來？”

    徐麗嫦緩了緩，麵色稍霽，遂搖頭道：“不勞煩太醫了，本宮同你接著說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此時才發現，徐麗嫦的聲音其實是好聽的，如今受傷後嗓音有點沙啞，說話時竟添了一絲惆悵感——隻屬於少年人的那種。

    “你是個聰明人，從你入宮時本宮便看出來了。”徐麗嫦感慨道。

    “嬪妾入宮那天，娘娘也在嗎？”元長音有點好奇，那日的封妃大典上，她好像並未看見徐麗嫦的身影。

    徐麗嫦唇角微動，無聲地笑了一下：“不，不是那天，本宮初見你的時候，你還是元家的小姐，在上林苑裏把宣貴嬪頂得說不出一句話來。”

    那天她也在？元長音笑笑，心裏卻是驚訝的，這麽早便在偷偷觀察自己嗎？

    “本宮不曉得你入宮是為了什麽，更不知道，你究竟是不是衡山侯的女兒。本宮活了二十一年，有些事情見多了，很難再相信流落在外、一朝失而複得的故事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凝視著元長音，眼神漸漸少了溫潤，多了鋒芒：“你就一定要同本宮競爭嗎？你還有活命的機會，本宮願意給你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問道：“什麽競爭？什麽活命的機會？嬪妾聽不懂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並不理會她的裝傻，又道：“如今的情勢你也知道，徐家已由中立轉向了支持攝政王，本宮的父親徐大人，已經公然與衡山侯決裂了。攝政王一黨有了徐家，自然如虎添翼，並非元家所能抗衡的。”

    “娘娘對嬪妾做了什麽？”元長音不想再回溯一遍黨爭的曆史與必經之路，幹脆直切主題問道。畢竟無論是攝政王，還是元家與徐家，他們的盛衰敗落，與自己的幹係都遠不如徐麗嫦的所作所為大，後者近在眼前，隻要她想，就可以從早到晚地對付自己。

    徐麗嫦指了指她受傷的腿，道：“一場火災。”

    果然，飛絮樓的著火就是她做的，至於那個倒黴被砸死的宮女，怕是她對走狗的烹殺。“娘娘殺了玉溪？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？”徐麗嫦淡淡問道。“她並非本宮的親信，殺了也不可惜。”

    “娘娘把火災的幕後主使推給嬪妾了？”

    徐麗嫦笑道：“現在嗎？現在還不是你，但早晚會順藤摸瓜到你身上的。所以本宮才說，你若不想死，最好接受本宮的機會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道：“嬪妾在宮裏待著，哪裏威脅到娘娘了？嬪妾對權力不感興趣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冷笑一聲，問道：“本宮從前也好奇，當你是裝的，可如今看來，你倒是真的不感興趣。不過啊，你的意見不能作數，倘若陛下執意把權力給你，你能不要嗎？倘若陛下要你生出太子，你能不生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的靠山又不是天王老子，所以真正能左右的，其實並不多，本宮說得是吧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臉色發白地望著她，不得不承認徐麗嫦說得很對，她能活到現在，以及將來能活多少來，仰仗的完全是周豫莫名其妙的脾性。偏偏這脾性如今對她有利，元長音不止一次地做過錯事，而周豫也不止一次地饒了她的命。

    她不曉得是因為什麽，但很清楚的一點是，一旦周豫變了性子，殺她就是易如反掌。

    “看來本宮說中了。”徐麗嫦滿意地微笑起來。

    “娘娘要嬪妾怎麽做？”元長音亦想聽聽她的意見，這位徐淑儀與宣貴嬪、蕭藍葳之流不同，好像並不是要把自己往死裏整的那類人。

    徐麗嫦道：“本宮可以送你出宮，這樣即便查到你頭上，也不過是畏罪潛逃，他們抓不到你的。”

    送她出宮？這似乎是她長久以來，從未敢奢望的夢想，可美夢來的太不真實，反倒有種虛假與危險，她的笑容漸漸猶豫了。

    “嬪妾怎知娘娘說得是真的？更何況，這種隻拿好處的交易，嬪妾從未聽說過。”元長音覺得她的提議太怪異了，白白贈送的美夢，通常都有著高昂的隱藏代價。

    徐麗嫦淡淡地笑了：“信不信隨你，你若不要這個機會，就等著被指成凶手吧。”她看著元長音，幾乎帶著憐憫：“別去想了，本宮設下的局，你逃不出來的。”

    話說到這個份上，兩個人都清楚，是結束的時候了。元長音躬身道：“娘娘的好意，不論真假，嬪妾都心領了。隻是嬪妾若獨自逃出，到時昭陽殿的宮人勢必要遭受嚴刑拷問，因此嬪妾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你這種人，還會在意宮人的死活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看著徐麗嫦，苦澀道：“娘娘說得對，像我們這種替人賣命的，自顧尚且不暇，考慮別人是件愚蠢的事。可嬪妾曾受過她人的好意，”她的聲音忽然降低了很多：“若有人寒天時送娘娘一杯熱湯，娘娘也不會對她棄之不顧吧？”

    徐麗嫦不置可否地笑笑，似讚同又似惋惜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