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，你是不準備接受本宮的機會了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堅定道：“嬪妾愚魯，不值得娘娘勞煩，對飛絮樓走水一事，嬪妾會拚盡全力，不使自己陷入不白境地。若誠如娘娘所言，沒有可轉圜之地，那麽嬪妾甘願認輸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換了個姿勢，斜斜倚在床頭，語氣中像是多了分讚歎：“你倒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，本宮也不勉強，你若能從死路裏掙出來，可真令人刮目相看。”

    “不管怎樣，嬪妾都很感謝娘娘的美意。”元長音由衷說道，她雖不知徐麗嫦為何會幫自己，但對於旁人的好意，總是有些感激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轉身想走，心頭的疑惑卻將她釘住了。她回頭望著徐麗嫦，神情複雜。

    “你有什麽想說的嗎？本宮看你欲言又止的。”徐麗嫦問道。

    “嬪妾有一事不明白，還望娘娘賜教。”元長音走上前去，半跪在榻前。

    “說吧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問道：“娘娘針對嬪妾，是為了什麽？如果元家有一天敗落，娘娘還會這樣做嗎？”她想知道的是，徐麗嫦究竟針對的是元家，還是自己。

    “本宮實話實說吧，隻要你在宮裏一天，寵愛不衰，本宮就會針對你。”徐麗嫦的聲音很輕，像天邊悄然掠過的雲，不帶走一絲風，卻能匯集降雨。

    “若嬪妾能保證，不會要求後位，也不會生出太子呢？”她的確能做到此保證，以她的這副身體，即使與周豫行房事，也不大可能懷孕。倘若拿到苦寒毒的解藥，她就會離開長安了，若是拿不到，壽命隻剩下不到十年，生了太子又如何？

    徐麗嫦道：“你別誤會，本宮並不喜歡陛下，誰得了陛下的寵愛，本宮不會為這個嫉妒。”保養精致的二寸長指甲，在錦被上慢慢劃拉著，平靜的動作下，是撕錦裂緞的刺啦聲。

    “本宮當年入東宮時，家人便說過，一定要做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，不能被任何人踩到頭上。而昭貴嬪你，已經威脅到本宮的地位了，至於你的保證，即使本宮信了，徐家也不會信，這就是本宮針對你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娘娘想讓嬪妾活命的理由？”元長音喃喃問道。她明白了徐淑儀的意思，她敵視的不是自己，而是能壓她一頭的人，不論是誰。

    眼前的女子，大約是後宮少有的明白人吧，能清楚地區分何為威脅自己地位的人，何為令自己討厭的人。她對自己，算是對事不對人。

    徐麗嫦並不說話，好像累了似的，從床頭滑到錦被裏，微微喘息著躺回枕上。月白色的羅紗帳從鎏銀彎月鉤中掙脫而出，輕飄飄從帳頂滑落，飄起一室冷白光影。

    元長音頭一次覺得，這個素日被她提防著的人，如今看來竟有幾分親切。她從未想過，有一天能與敵人剖析真心。

    “你走吧。”徐麗嫦是真的累了，虛弱無力的聲音從紗帳中傳出，令元長音幾乎疑心，這是否為自己的錯覺。

    她靜靜立在帳外，直到徐麗嫦的呼吸聲漸漸平穩後，方輕輕撩簾出去了。徐麗嫦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呢？她是一層層包裹著的核，表象是端莊淡泊的，揭開一層是利欲熏心、視權力如命、視人命如草芥；再揭開一層，又是別樣的天地，冷中有一點暖。

    這樣一顆人心，到底有幾層呢？

    出了披香殿，隻見陳玉凝正立在一株石榴樹下的陰影裏，攀花折葉。傍晚的陽光灑在她白皙的臉頰和脖頸上，如鍍金光。

    “陳妹妹，你在等我嗎？”元長音快步走上去道。

    陳玉凝點點頭，麵容中透著憂慮：“貴嬪姐姐，能借一步說話嗎？”二人離開了上林苑，在寒煙橋上站定了，這裏臨靠曲水，四下寧靜，不容易被人監視。

    不等元長音發問，陳玉凝便先開口了：“這次飛絮樓著火，娘娘可有什麽想法嗎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怔，隨即問道：“我剛在披香殿同徐淑儀說了點閑話，還沒來得及調查此事，怎的，妹妹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？”

    陳玉凝肯定道：“這不可能是意外之災，娘娘您入宮不久，可能見得不多……嬪妾的意思是，宮裏從沒有無緣無故的禍患，而且一旦發生，當事人從來逃不掉的……”她越說聲音越急促，咬字漸漸不清起來。

    元長音道：“妹妹慢點說，什麽叫從來逃不掉？”

    陳玉凝咽了口唾沫，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：“如果真的有人製造了這場火災，想燒死徐淑儀的話，她根本逃不出來。姐姐，能做這種事的都是聰明人，不會留下活口的！”

    元長音從前隻覺陳玉凝嬌俏可愛，不曾想也是個心裏有數的人。“那麽依妹妹的意思，這火災不是意外，而是徐淑儀自導自演的？”

    “妹妹就是這個意思。”陳玉凝用力點頭道。

    她見元長音理解了自己的意思，不由有點欣喜，但轉瞬麵容又黯淡了下來：“妹妹不知道徐淑儀這次是衝著誰去的，隻怕，隻怕是衝著自己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驚，連忙安慰她道：“妹妹別怕，你在宮裏一向平和，和徐淑儀無冤無仇，不會有事的。”徐淑儀要針對的人是她自己，怎麽可能是陳玉凝呢？

    “不，不是的，”陳玉凝搖頭道：“姐姐忘了嗎？陳家是依附著元家的，而徐家又同元家決裂了，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，徐淑儀又怎會不拿嬪妾開刀呢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待要再說，卻被陳玉凝截住了話頭：“從披香殿出來後，等姐姐的時候妹妹回了一趟錦瑟樓，發現有個叫青衿的宮女，從午睡起床後一直沒回來。青衿雖然不是我的陪嫁宮女，但入宮後也是日漸熟識的，她倒現在都沒有回來，妹妹擔心，別是和飛絮樓的失火有關吧……”至此，陳玉凝已掩飾不住擔憂和害怕了。

    “妹妹可吩咐人去找了？把青衿往日去過的地方，都好好找一找，說不定是去哪裏玩得開心，忘記回來也是有的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