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雖然安慰著陳玉凝，自己心裏也沒有底，青衿不是小孩子了，天快黑了都忘記回宮，顯然不符合常理。

    “素柳，你回去安排幾個昭陽殿的宮人，讓她們幫忙去找青衿。”元長音吩咐完素柳後，便同綠袖把陳玉凝送了回去，口中勸道：“我不敢保證火災一事不是針對妹妹的，但倘若妹妹被懷疑，我一定站在妹妹這邊。”

    回昭陽殿的路上，元長音一直想著徐麗嫦的話：“現在還不是你，但早晚會順藤摸瓜到你身上的。”這句話意味著什麽？是否預示著火災背後的主謀，其線索會從陳玉凝身上，一步步指向自己？

    秋來夜涼，元長音忽覺涼風習習，直吹到自己心底。那個於溫婉端莊的麵容下，隱藏著狠厲與智謀的徐麗嫦，以及她那絲不可捉摸的好意，都成了今夜縈繞在自己心頭的疑惑。

    如今敵人未動，調查真相的冷年和飛絮樓的侍衛長還沒有回來，眼下她即使操心，也是白費。元長音按捺住心頭的躁亂，隨手端過一盞梨湯來，小口啜飲著。

    “娘娘，今天下午陛下沒有難為您吧？”綠袖不放心地問道。

    元長音抬頭笑笑：“你看本宮渾身上下，少了那點？你就不要……”

    忽然有宮女挑簾入內：“稟娘娘，樓公公請您移步宸殿。”真是說曹操曹操到，才說到周豫，他就差人來喚了。

    夜色映照在宸殿前的漢白玉石階上，一級一級如淋漓之水，步入者提裙輕踏上去，生怕踏散了一圈盈盈涼光。

    “你來了。”這次周豫沒有在桌案前，在奏折如山的案頭上對她說話，他立在內務府新送來的白檀木泥金飛龍書架前，對著一本本擦拭幹淨的古籍。

    “朕看過奏折了，你寫得很好，能領會朕的意思。”周豫放下手頭的書卷，向她走來。

    元長音不解道：“可是臣妾不明白，陛下為何要將曲州的驃騎軍，交給臣妾的父親？將距離長安城僅二十裏的三萬守軍，交到敵人手裏，這對陛下來說是個威脅。”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朕接連撤職了四個元家人，官階都在六品以上，再不給你父親一點好處，他怕是要和朕撕破臉了。今晚朕給他另寫了一本奏折，盡可能把責任推給攝政王，畢竟新上任的司徒馮降宜是他的人，說是他逼朕做的，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可他若是不信呢？”元長音問道，元雍這些年來積攢的人脈眼線一定不少，天曉得會否有人打聽出，周豫曾就梧葉峰和元緒一事，與攝政王達成了交易。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你放心，朕有辦法將驃騎軍收回來。朕今日召韓紹之來，意外發現他竟是身手敏捷、武藝高強之輩，早知如此，朕就讓他再兼個禁軍教頭得了。”

    他走到書案前，將元長音寫的那兩本奏折拿了起來：“你的字挺不錯的，模仿起朕來有模有樣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自謙道：“陛下過獎了，天下誰人不知，陛下的草書行書都是極俊逸的，連當年教您的名家趙寶溟先生，都說您是難得的天資出眾。隻不過宮中奏折一律用漢隸，寫得工工整整的，相較而言顯不出陛下最好的水平。”

    “朕不過說了一句，就引來你長篇大論的誇讚，真是沒勁。”周豫的笑容漸漸收斂了。

    她有錯嗎？元長音暗暗憤道，從前嫌她話少，如今她誇讚起來，又嫌沒趣，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兒。她不由佩服起樓春來，跟著周豫十數年，竟然還沒有被逼瘋，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。

    周豫並不知曉她的心理活動，拿著那本奏折，平靜問道：“既然你這麽會說話，那就跟朕解釋一下——朕瞧著以你的筆力，沒練過十年以上的字，是寫不出這個水平的。可你不是說，你八歲的時候母親改嫁，和一個武夫住在一起嗎？那時你家早就敗落了，哪來的閑工夫去練字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垂下頭，默默盯著自己的字跡，她從三歲起開始練字，日日懸腕練筆，直到十四歲夜家衰敗才停止。後來被元雍養在京郊小院期間，也是天天練字的，這般磨煉方能寫出與周豫相差不大的漢隸。

    “住在武夫家又怎樣？臣妾的娘好歹是舉人的女兒，字寫得好很令人費解嗎？”一說起母親，即使是編造的情節，也能令她情緒激動起來。

    周豫冷笑一聲：“少蒙朕了，這筆跡的力道和寫法，朕隻在魏清源老先生的身上見過，而他終其一生隻有兩個徒弟，偏巧這兩人都在京城，沒有去江南遊曆，更沒去過你家的江寧府。”

    “這世上字寫得好的人有很多，但能寫出相同風格的卻很少，你的字雖不及他們，風骨卻是相近的。”周豫看她一眼，又道：“一個人的才華是掩蓋不住的。”

    當年教元長音寫字的老師褚西林，就是魏清源老先生的徒弟之一，從前時常來夜府指導她練字的先生，在夜晉出事後，曾為夜家做過努力，但終究無效，亦心灰意冷地離去了。

    曾經的樹倒猢猻散，種種付之東流的拚命挽回，曾經的漂泊流浪，再到如今福中藏禍的繁華，竟也一步步走了過來。發生的事情太多，思想太疲乏，以致她很久沒想起這位老師了。

    如今回憶起來，往昔如夢，前塵若煙。

    但內裏翻湧的記憶再多，她也不能在周豫麵前顯露分毫：“當初父親，嗯，臣妾指的是元雍，他把臣妾接到京中後，曾找了先生教臣妾練字。臣妾不知道那人是誰，想來應該是魏老先生的徒弟吧。”

    周豫笑笑，接口道：“快到中秋節了，到時候朕帶你去看魏老先生的兩個徒弟，看哪一個是你師父。”他一臉體貼的樣子，攬過元長音的肩笑道：“畢竟人家教了朕的夫人一場，朕若不親自感謝，也太說不過去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倚在他的臂彎裏，歎氣道：“陛下，別去找了，臣妾是騙你的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