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什麽意思？”元長音疑惑道。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你聽過觸龍說趙太後的故事嗎？父母之愛子，則為之計深遠，可在元雍的寵愛下，你姐姐被培養成什麽樣的人，你心裏有數吧？”

    見元長音沉思不言，周豫又道：“金玉在外，敗絮其中，你嫡姐空有美貌，頭腦可是欠缺得很。昔日你在府中時，嫡女能被庶女耍得團團轉，實在是無能的體現。元雍不是傻子，難道他不明白該如何養女兒嗎？”

    經周豫這樣一說，元長音忽覺得悲哀，元菀衣自以為得到元雍愛寵，其實全然不是那麽回事。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對比一下元康和你嫡姐就知道了，元康死在你手裏，算是意外，若以他的真本領而言，還是相當有可取之處的。江南一行，他交友廣闊，替元雍拉了不少人脈，經商亦有天賦，私下擄掠的錢財不知多少，你覺得這能說明什麽？”

    他說得沒錯，元康的死是她意外所得，那日純屬她運氣好。事實上不論前世今生，她都是知曉元康本領的，的確比元菀衣高出不止一截。

    “元雍培養元康，是在以繼承人的方式培養，但對待元菀衣，卻隻是像老板對待搖錢樹一般，奇貨可居，不過是一枚比較高級的棋子罷了。”周豫放下手中的折子，認真道：“他教你姐姐如何自矜，放縱她耍小聰明，允許她欺壓庶出的子女，卻沒有教過她如何辨別一個人的價值、培養她的城府和胸襟，更沒有讓她懂得，時機不成時要學會隱忍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看到了嗎？離開了家族，她就什麽都不是了，如此一來，她就可以牢牢地被你父親，被元家攥在掌心裏。”

    周豫輕鬆道：“所以她入宮朕一點意見都沒有，一個繡花草包式的美貌女子，當個花瓶還是很棒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吃驚道：“所以說，陛下沒有愛過臣妾的嫡姐？”她從未想到，元菀衣在周豫心中竟會是這樣的地位。

    周豫同樣很吃驚：“你哪隻眼睛看出朕愛她了？”

    “哦不，沒有沒有。”元長音趕緊止住了這個話題，剛剛是她想岔了，把前世和今生混為一談。那麽如此說來，即使是前世，周豫也沒有愛過元菀衣，他給予的榮寵，都是出於表麵功夫？

    “陛下的心思可真深。”元長音幽幽道。

    周豫眱她一眼，道：“你要學著看清本質，這樣做有利於自己的判斷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一直是這樣的嗎？”元長音問道。

    “以前也覺得費勁，後來為了生存下去，慢慢也就習慣了。”周豫答道，有時候他登上城樓，俯瞰繁華燈火時，會覺得帝王之位並非最難做的，儲君才是戰戰兢兢的位置。若要熬過森冷寒天，他必須學會這些。

    元長音靜了一會，忽道：“臣妾能問一個問題嗎？”

    “問吧。”

    有一個問題始終在她心裏。

    “陛下既然說嫡姐是花瓶，那麽臣妾是什麽呢？在陛下眼裏，臣妾又是怎樣的人？”她一直都很想問問周豫，自己究竟算什麽，畢竟他是上一世自己喜歡的少年啊。

    哪怕今生她不再愛他，是的，她真的不會再愛他了，可是依然想知道，自己在他心中的樣子。

    周豫不意她這樣問，一時不由愣住了，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？周豫凝神思索著。

    “你問這個做什麽？”他覺得這問題太有難度了，比年少時太傅提的任何問題都難。“你……朕……嗯，朕覺得你挺不錯的。”周豫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詞窮，思來想去，他能說出口的竟然隻有一句“你挺不錯的”。

    “臣妾是個廢物嗎？”元長音問道，前世她是一個極其軟弱的人，有時回想起來，亦忍不住譴責自己。

    “為什麽會這樣想？”周豫疑惑道：“你當然不是啊。”她這樣果斷堅強的人，怎麽能說自己是廢物呢？

    待要再問時，元長音輕鬆地結束了問題：“那便算了。”她將燭火向桌案旁攏了攏，複又開始研磨：“陛下接著批折子吧，還有二十來本呢。”

    周豫提起筆來，忽地皺眉道：“你今天別磨了，朕自己來。”說罷接過她手中的墨條，在倒好的墨汁中磨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陛下？”元長音微感詫異。

    “你的手受傷了，用力不好。”周豫輕聲道：“回朕的寢殿休息去吧，等下批完了折子，就去找你。”

    入夜後周豫回來時，綠袖正在替元長音更換紗布，重新塗抹藥膏。周豫在旁靜靜看著，待綠袖走後方道：“怎麽劃得這樣深？都快看見骨頭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將手縮了回去：“沒躲過去而已。”

    周豫默然片刻，問道：“是你自己做的吧？”他握住元長音的手，指腹在纏好的紗布上遊移：“你說實話，朕不會罰你的。”

    有時連元長音都察覺到了，雖然在相處之初，周豫極其厭惡她說謊，甚至不惜責罰、威脅她。可是漸漸地，他好像容許了自己的謊言，狠厲的情緒如退潮般變成了平靜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元長音低聲道。

    周豫歎了口氣：“朕就知道，你不可能連一個小宮女都抵擋不了，害自己傷成這樣。”說罷又問道：“為什麽要這樣？你不是怕疼嗎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笑笑道：“給自己捅一刀是不害怕的，因為你知道會捅到哪裏。臣妾這樣做，是為了顯得更真實，一個人發瘋總要破壞點什麽。”

    “其實不必的，即使你不受傷，朕也不會懷疑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嗎？”元長音輕笑一聲，偏過頭問道：“如果今天賀掌櫃指著素柳，說自己見過她，陛下還會相信臣妾嗎？臣妾這樣做除了更顯真實外，另一重目的是給自己留後路，即使被汙蔑了，也不會放過流雲。”

    周豫閉上眼睛道：“朕實話對你說，即使賀掌櫃指認了素柳，也不會懷疑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”元長音訝異道：“莫非陛下知道幕後指使是誰？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