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暑熱還未徹底過去，吃冰有何不可？”徐麗嫦命宮女抬一張梨木小圓桌來，放到牆角準備用膳。“你該嚐嚐新送來的蓮花柿，切成瓣放在冰塊上，真真是人間美味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在藤椅上坐下，見宮女走遠了，方問道：“娘娘真的喜歡權力嗎？嬪妾瞧娘娘的樣子，並非是享受心機博弈的那類人。”

    有時她觀察著徐麗嫦，會將她與元雍、元康之流做比較，說到底他們都是聰明人，但說穿了又不一樣。元雍的城府源於他的興趣，熱衷權力從而心藏山川之險，城府已是他本性中的一部分，運用起來熟練自如；徐麗嫦則像是分裂體，有一把殺伐冷酷、招招見血的刀，但收入鞘後又有著淡淡的悲哀與涼薄。

    她永遠記得，那天徐淑儀離開昭陽殿時，蕭瑟纖瘦的背影，那不是一個視權力如命者，應有的樣子。

    徐麗嫦看著她，慢慢地笑了：“你很能揣摩別人的想法啊？”說著她的神情忽地不鬱起來：“怎麽，你想從本宮這裏得到什麽？本宮喜不喜權力，與你何幹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搖頭道：“娘娘誤會嬪妾的意思了，嬪妾隻是好奇，以娘娘的聰明才智，徐家難道能逼娘娘做不喜歡的事情嗎？”

    她的問題引發了一連串大笑，細細聽來，卻是嘲諷的笑聲。過了好半天功夫，徐麗嫦才收斂道：“你知道嗎？你天真得令人心碎。”

    “嬪妾不明白。”對於徐麗嫦的反常行為，元長音的懵懂愈發深了。隻有一點她是清楚的，那就是徐麗嫦雖然有心機，卻不是真正的狠辣之人，她相信其中必有隱情。

    宮女們捧著膳盒，一一揭開盒蓋，將精致的青瓷白花碗碟放在桌上。菜品和點心共有六樣：清炒竹筍、海棠花糕、黃米飯燜肉、紅棗銀耳湯、杏餅、蓮花柿糖藕冰碗。

    元長音看了不禁笑道：“娘娘很喜歡吃甜食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親自與她盛了一碗燜肉飯，笑道：“冰碗雖美味，但還是不要空腹吃為好，你先嚐嚐這個。”說罷她向正走來的一個宮女努努嘴，道：“是暗香做的，她的廚藝越發好了，本宮常常說，留她這個人才在宮裏，不去熙和樓做大廚，真是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說著暗香便來了，捧了碗粥遞給她，又向元長音歉然道：“這粥是淑儀娘娘平素保養用的，因娘娘身體健康，故而廚房隻做了一份，還請貴嬪見諒。”

    竹筍和燜肉飯都稱得上美味，不知不覺的閑聊中，元長音已吃了兩碗飯。讓她感到些微無奈的卻是甜食，糕點中放的糖太多，在她看來已是甜得發膩了。

    徐麗嫦也察覺到了這點，遂抱歉地笑笑：“大概本宮口味太重了，改天讓宮女做份不大甜的，親自送去昭陽殿賠罪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口中說著沒關係，心中卻不由想起從前聽家人說過的，大抵心裏很苦的人，都嗜吃甜食。眼前的徐麗嫦也是這樣嗎？

    她的視線移到了那晚粥上，徐麗嫦正握著調羹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，她的視線停留在粥中的木瓜和蝦仁上，越看越覺得不對勁。

    前些日子找蘇景煉製解藥時，元長音曾翻看過不少醫書，記得木瓜和蝦仁是相克的食物，若同吃會產生腹痛頭暈的症狀，即使一次性服用量較少，長期也會慢性中毒，危及生命。

    徐麗嫦並未察覺到她的目光，仍舊喝著粥，好像不明白這一口又一口的毒性和危險。

    這碗粥的成分很是複雜，像是水果燉肉的大雜燴，元長音凝神仔細看去，竟在粥中發現了鴨肉和楊梅，又是一對相克的食物！

    未及多想，元長音一把握住了徐麗嫦的腕：“娘娘，這粥喝不得！”這粥是誰做的？該不會有人想謀害徐麗嫦吧？

    徐麗嫦先是一驚，而後卻平靜下來，輕輕掙開元長音的手道：“怎麽，你瞧出什麽來了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看著她沉著的臉色，一時驚疑不定，無法判斷出她是否知道實情。“娘娘可知道，木瓜與蝦仁，鴨肉與楊梅，都是相克的食物？若將它們同吃，是會中毒的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將頭側了一側，輕笑道：“原來貴嬪還懂醫術？本宮當真是小瞧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娘娘竟然知道？！”元長音大吃一驚，徐麗嫦明知食物相克有毒，為何還要吃它？“娘娘您不能再吃了！”元長音急切道。

    “你管本宮？”徐麗嫦滿不在乎地執起調羹，眼看著又要喝起來：“好了，你既知道了，就替本宮保密吧，用不著告訴別人。”

    “娘娘！”元長音再次握住她的手腕，語氣中幾乎帶著氣憤：“披香殿和禦膳房的人都是怎麽回事？眼睜睜看著娘娘中毒麽？”

    徐麗嫦見她較起真來，遂放下調羹道：“你這就是冤枉了，禦膳房做好了蝦仁鴨肉粥送來，南瓜和楊梅是本宮吩咐披香殿的人加進去的，宮女嘛，讀的書本就不多，更不可能知道醫學知識，所以哪會有人知道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不敢置信地看著徐麗嫦，她還從未見過哪一個人，像她這樣淡然求死的。

    “娘娘這樣做，徐家就不知道嗎？”元長音問道。

    徐麗嫦輕蔑地一笑：“徐家隻曉得讓本宮斂財掌權，至於本宮吃得好不好，睡得香不香，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。”

    “娘娘為何要這樣做？”

    徐麗嫦的神情中似有些疲倦：“你可真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，你不覺得，自己操心的事太多了麽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咬著嘴唇道：“嬪妾隻是不想看娘娘死，如果事情還有轉機的話，何必這樣？隻要活著，就有無數種可能啊。”她感覺徐麗嫦是厭倦了宮廷生活的人，無關話語，僅僅是直覺，那種不符合年齡的滄桑眼神，是隻有厭世者才能流露出來的。

    “娘娘，雖然嬪妾不知道您經曆過什麽，但道路再黑，也總有明亮的一刹。”元長音道，既然徐麗嫦在縱火一案上沒有繼續陷害她，更沒有把她逼到死路，那麽這個人於她而言，就不算徹底的壞人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