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麗嫦深深歎了口氣，抬眸問道：“你真的想知道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或許嬪妾能幫到娘娘。”想起她曾在縱火案事發前，給過自己活路，元長音總想回饋一點給她。如果徐麗嫦是厭倦了深宮，那麽自己離開的時候，可以帶上她一起。

    徐麗嫦道：“本宮吃這樣的粥，已經有兩個多月了，隻不過分量控製得小，一時半刻瞧不出什麽大病來。這種相克的食物吃下去，毒性是日積月累的，會讓人慢慢病死。本宮覺得，這是最好的死法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不解道：“娘娘為何要尋死呢？徐家逼迫您做事，他們肯定不希望您死。”

    “他們當然不希望。”徐麗嫦將一縷垂下的頭發別到耳後，長袖滑落的瞬間，嫋嫋熏香隨之而出。“不過你用詞也太溫和了，不是不希望，而是不允許。”

    “妃嬪自裁是大罪，本宮不能冒這個險，如果精心布置成意外事故，那也不行。在本宮的價值被完全榨幹前，徐家不會讓本宮死去的，所以日複一日的身體衰竭，已是目前能做到的最佳方式了。”她輕描淡寫地說著，仿佛那是與她不相幹的、旁人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本宮也不想殺人，害死一條人命，本宮心裏並不舒服。但隻要本宮活著，還待在這宮裏，就必須如此做；隻要有人膽敢成為最有權勢的人，或是妨礙了徐家的利益，本宮就要動手殺人。”

    晴好的日光下，徐麗嫦攤開素白的手，嘲諷地笑道：“本宮手上沾了多少條人命和鮮血，早就數不清了，陷害過的人也成了黯淡的影子，縈繞心頭數日，很快就消散離去了。小時候有人教本宮，生命可貴的道理，本宮一直記著，如今卻做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心頭浮起縷縷疑惑，既然徐麗嫦曾說可以送她出宮，為何她自己不能出去呢？隻要離開皇宮，不就能擺脫徐家的控製了嗎？

    “娘娘何不出宮呢？您並非沒有辦法。”元長音問道，此時她還天真地以為，隻要出了宮，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了。

    “出宮可以，然後呢？出宮後的諸多禍患，又該如何避免？”徐麗嫦問道。

    元長音尚未明白她的意思，隻道妃嬪擅自離宮，會引來大批禁軍搜捕，遂道：“若是娘娘沒有合適的躲藏地方，嬪妾可以提供給您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徐麗嫦搖搖頭，打斷了元長音的話。“本宮不缺藏匿的地方，隻不過本宮尚有在意的人，若是自己一走了之，徐家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。”

    原來是這樣，怪不得她明明有退路，卻選擇為徐家服務，看來後者是找準了她的軟肋。

    “那麽，娘娘為何要毒死自己呢？您若死了，那個在意您的人，豈不會傷心？”

    徐麗嫦道：“她有肺病，活不了太久的，就算日日參湯仙丸吊著，也隻有一兩年的時間了。到時候她死了，本宮也沒什麽活頭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默然低頭，很早她就知道，已存了死誌的人，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，更何況是徐麗嫦這般心性堅定的人。

    “他是誰？是娘娘中意的郎君嗎？”元長音想說兩句話來緩解死寂的氛圍，在她的想象裏，那人應該是個男子，一個被徐家牢牢控製住的人。

    “不是，”徐麗嫦被她逗笑了：“你想到哪裏去了？本宮才不會愛上哪個男人呢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元長音一怔，看向徐麗嫦的表情頓時有點微妙，她不會和綠袖、元春零一樣，專喜歡女人吧？這世界可真是多姿多彩。

    “那個，所以娘娘喜歡的是女人？”元長音試探著問道，或許讓綠袖來，能勸服徐麗嫦不再厭世尋死。

    徐麗嫦也怔住了，剛移到嘴邊的茶杯差點被潑出去。“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呢？”徐麗嫦感到好氣又好笑：“本宮活了二十多年，並沒有想和誰過紅燭高懸的日子。”

    “本宮生母早死，雖然是徐丞相的嫡女，但很快父親就娶了繼母，很自然地，她不喜歡這個女兒。所以本宮是被一個姨娘養大的，她是本宮見過的、為數不多真正心地善良的人。十六歲時本宮被父親送入東宮，做太子殿下的側妃，起初本宮也不想殺人害人，但沒有辦法，徐家用姨娘的命來要挾，本宮不得不做。”

    徐麗嫦苦笑道：“那個時候，陛下不得先帝寵愛，性子又是出了名的冷與狠，徐家的小姐都巴望著東海王，沒有想嫁給他的，所以父親就把本宮送了去。不過時移世易麽，當年嫁給東海王做妾的二姐，已被陛下一並賜死；而當年不起眼的本宮，倒成了淑儀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忽地想起寒刃閣來，倘若她要蘇景去辦，或許能……她開口道：“娘娘，如果嬪妾能想辦法，把您的姨娘救出來呢？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的，”徐麗嫦搖頭道：“你的好意本宮心領了，可她如今被軟禁在徐府的一處院子裏，日夜有人把守，除了父親的親信，沒人能帶她出來。父親這樣做，就是防著本宮會找人救她。”

    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，徐麗嫦不再說話，仍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粥，在緩慢的中毒死亡路上又近了一步。

    良久，一碗粥已經見底，她出言打破了沉默：“本宮的事已經說完了，何不談談你的？你將來有什麽打算？”

    大約滿宮裏，能與她推心置腹說話的，隻有徐麗嫦了吧。她們都不是好人，雙手都沾了血跡，卻是能理解彼此的人。

    “嬪妾與娘娘差不多，也算是被逼著做事的，如同娘娘曾猜測的，嬪妾的確不是元雍的女兒。”元長音明白，她們之所以敢對彼此說實話，是因為雙方手中都握有把柄，元長音知道她想尋死，而徐麗嫦可以將飛絮樓縱火案的罪名扣在自己頭上。

    世事就是這般奇妙，她們以才智和心機走入對方的世界，卻不知不覺地互訴衷腸。其原因大抵是，她們了解彼此的底線，亦清楚自己的能耐，在這吃人的深宮裏，有個得力的盟友總是件好事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