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很快就到了，為了設在流華殿的夜宴，宮人又開始忙碌了。數月不曾用過的琉璃八寶大宮燈，如今又將派上用場，擦拭得一塵不染被吊上朱漆檀木的梁頂；鏤金鏤鳳的大宴桌，被八個人小心翼翼地抬著，在流華殿總管內監挑剔的目光中，左移右挪，最終總算放在了準確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，還有數不清的金盞玉盤，玉液瓊漿，綃紗錦毯，將流華殿布置得仿若天下第一宮闕。周豫少時總嫌這些物件無甚品味，隨著年歲漸長，方明白宴會都是做給旁人看的，不需品格高雅，隻要能華麗耀眼，震懾四方即可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羌國、勒支和列蒼的使臣，都已來到京城了，在下安排他們住進了最好的驛館。”當衛宜前來回稟時，周豫正在昭陽殿的夜色裏，靜靜瞧著坐在妝台前的元長音。

    與樓春不同的是，雖兩人同為周豫在宮中的得力幫手，分工卻是一內一外的。宮中差事一向由樓春負責，而與宮外打交道的任務，通常會派給衛宜去做。

    “好生招待他們就行。”周豫嗯了一聲，示意他退下。

    象牙雕花的梳妝台前，元長音正對著白玉嫦娥飛仙鏡，比量手中的珍珠麵簾。這是內務府連夜加急打造出來的，上為九翅金縷蝶鳳冠，下綴南海珍珠簾，密密遮住她的臉容。

    宋太醫囑咐過了，如今未免傷口感染，不能塗抹凝雪膏來遮瑕，所以唯一可行的辦法，就是打造一副流蘇遮麵簾了。

    “這不挺好看的？”周豫笑道，其實他看不出什麽名堂來，隻是有點擔心：“你這樣能看清路嗎？可別摔倒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站起來走了兩步，放心道：“這珍珠簾雖然密，但從縫隙裏還是能看清的。”唯一美中不足的，是走路速度會受到影響，不過這也無妨，正好培養一下自己端莊的氣質。

    關於昭貴嬪容貌受損一事，宮人起初憂慮紛紛，都道她這下要倒台了，陛下一定不願看到受損的容顏。不曾想如今看來，竟是一點冷落的兆頭都沒有，周豫甚至對她憐愛有加，天天賜下補品和精致的小玩意給她，唯恐養傷期間長日無聊，憋壞了他心愛的女人。

    眾人皆道元長音實在與眾不同，並非是以色事他人的主兒，至此在昭陽殿附近晃悠的人就更多了，都巴望著元長音出來一趟，能於一雙雙渴望的眼眸中，瞥見自己一麵。

    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，便是人去樓空的露華殿了，昔日也算繁華之地，如今已門可羅雀，嘁嘁喳喳叫著，更顯冷清。

    那天鬱婕妤後背的箭傷剛被治好，就有數十內監、侍衛進入露華殿，前者宣讀聖旨，將她貶為更衣；後者將她死死按在地上，用刀劃花了她的臉，一下又一下，鮮血橫流，刀傷見骨。大殿深處傳來鬱落霜的慘叫聲，直抵肺腑的淒厲震懾了再場的每一個人，從此他們將明白一個道理，一旦元長音受到傷害，周豫會讓害人者求生不得，求死不能。

    周豫替她解下珍珠簾，一麵說道：“你若真不喜歡出席宴會，可以坐坐就走，沒關係的。”他發現元長音對規模稍大的宴會都不感興趣，仿佛同時與很多人交流，會奪走她的活力似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也發現了這點，自己應付眾人時，常常會覺得力不從心，隻想閉口不言。她一定是太懶了，然而在周豫的維護下，這懶也是理直氣壯的。

    她謝過周豫，忽想起元菀衣來，遂問道：“屆時四位美人入宮，陛下會給她們什麽位份？”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羌國雖吃了敗仗，如今也算是友邦，他們的麥娜拉公主，朕會給容華的位子；列蒼這種背地裏耍小聰明的就算了，封他們的公主做貴人，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；顧太尉的孫女，朕的遠房表妹，就讓她做貴嬪。至於你的嫡姐，朕倒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。”

    按照本朝慣例，如果嫡出女和庶出女一同入宮，那麽嫡出女的位份是不能低於庶出女的。也就是說，元菀衣的位份至少也是貴嬪。

    “陛下封什麽無所謂，但您得下個旨，讓她不準找臣妾的麻煩。”元長音可以預見的是，一旦元菀衣騎到她頭上，肯定會趁機泄憤，趁著某次周豫不在宮中，把她折騰到吐血。

    “噗。”周豫被她的提議逗笑了。“怕什麽？有朕在，她不敢把你怎麽樣。”他想了想又道：“不如這樣吧，朕先封她做貴嬪，再下旨讓你做昭儀，這樣如何？”

    真是個鑽規則漏洞的好辦法。

    “昭儀？”元長音一時有點懵懂，尋常妃嬪的晉封，都是在入宮半年後的，而她才四個月。

    周豫道：“這樣就沒人會為難你了，除了皇後，你就是後宮位份最高的人。”他是了解姬歡的，當年出於家族的政治考慮，嫁給他的表妹，對後宮諸事沒有半點興趣。換句話說，六宮實際上的主人，其實是元長音。

    從上個月的飛絮樓縱火案，到不久前鬱氏的發瘋，都讓周豫漸漸意識到，元長音並非他想象得那般強大，她有軟肋，有力所不及的地方，而這些都不是寵愛所有避免的。他要給她高的位份，增多昭陽殿的守衛，盡可能保她平安無虞。

    他生平第一次對他人的處境感到害怕，害怕元長音再受傷。

    “多謝陛下。”元長音現在覺得安全了，隻要元菀衣的位份越不到自己頭上，她的憂慮就能大大減少了。

    “你好像很不喜歡她，”周豫問道：“你會報複她嗎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不意他問得如此直接，神情一愣：“臣妾……不會在後宮興風作浪的。”

    周豫笑道：“那看來是要報複了，說什麽興風作浪，像你這樣有意思的人，風浪就是圍著你轉的。”

    他從背後抱住元長音，低聲笑道：“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，想翻上天，朕也由得你。”他此前從未意識到，縱容一個人是件快樂的事情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