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要畫的是一個別致的宮燈，不同於尋常的六角、八角形狀，她的宮燈是星形的。先描框架，細細的，當琉璃和罩紗的顏色覆上去後，細木架便幾乎瞧不出來了；而繪在琉璃外的圖案花紋，亦是不走尋常路，通體隻用藍靛色和縹色描繪，畫完確如深藍色的幽幽夜幕。

    顧洛玉將畫作細細看了一遍，又提筆蘸了素色，輕輕點綴其中，仿佛夜空中的點點星子。

    其實若以名家的眼光來看，顧洛玉的畫作雖勝在創意，底子卻並不很好，細枝末節的處理仍不夠到位，但今天坐在宴席上的都是皇族貴族，沒有誰會想不開和她計較。因而畫作甫一捧出，便受到滿殿的喝彩。

    “貴嬪娘娘畫得真好看，第一次見到星形的宮燈呢！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，娘娘畫得可像了，剛才捧出來的時候，差點讓人以為是星星從天上落下來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，貴嬪娘娘才不像那些附庸風雅的嬌小姐，人家的本事是貨真價實的……”

    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，便開始吹噓起來，在這種以熱鬧為主旨的宴會上，誇得再過分都沒錯。過了好半天的功夫，大殿的人聲才漸漸消退，元菀衣笑問道：“妹妹不是說要畫殿裏的燈嗎？怎的這星形的燈，姐姐找了好久也沒看到？”

    人聲肅靜下來，大家都看著顧洛玉，期望能得到一個解釋，有些人雖早有疑慮，然而看在喧囂的氣氛上，沒好意思說出來。其中有些看不慣顧家的人，已在心頭冷笑起來：這不是自打臉嗎？說好畫殿裏的燈，卻偏偏畫了一個不存在的。

    顧洛玉微微一笑，像是早有準備似的：“姐姐別急，妹妹這就給您找出來。”說罷她從畫屏背後，拎出一個與畫作上一模一樣的宮燈來，深藍色的底，點點白色的星光。當宮人為其點上蠟燭後，光芒便從預先設置的星子小孔中透射出來，如夜裏的星輝，如海上的波光，耀耀閃動，似夢似真。

    人們被這美麗罕有的燈驚到了，顧洛玉環視著諸人或驚歎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，滿意地笑了，自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。

    她轉向周豫，語中帶著些許嬌羞道：“臣妾不才，不曉得陛下喜歡什麽物件，便日夜苦思，希望能做一個舉世無雙的宮燈來，在夜宴上親自獻給陛下。”不久前因為嗬斥朵拉公主的事情，顧洛玉擔憂他會對自己惱火，如今獻上美麗的宮燈，順便給周豫消消氣，挽回自己本該溫柔的形象。

    周豫亦笑了，知道這位遠房表妹還是有點本事的，這番話雖是小姑娘家動人的真心話，卻也是對自己溫柔的逼迫：人家都獻了禮物，他還能不接。

    但他真的不想接，此刻他隻想讓宴會早早結束，好讓他有時間和元長音多磨一會。周豫吩咐樓春親自將宮燈掛起，笑向顧洛玉道：“既然貴嬪如此有心，朕自不會辜負你的好意。”

    顧洛玉俯身謝恩，唇邊綻開一個滿足的笑意，她相信自己的宮燈一定是晚宴上最矚目的存在，周豫今晚挑選侍寢的人，必然會是自己。

    接下來輪到元菀衣了，在顧洛玉展示宮燈時，元長音注意到嫡姐的神色相當不快，隱隱有些焦慮，她大概沒有想到，顧洛玉會用如此別致的方式，獻上一畫一燈。如今她壓軸登場，想必內心會更忐忑不安的。

    驕傲如元菀衣，豈能輸給顧洛玉？

    元長音一麵注視著她起身，一麵在心裏暗暗偷笑，順便來個倒計時：三，二，一，零……果不其然，在元菀衣站起來的一刻，她忽然趔趄一下，撲通一聲摔到桌子下麵去了。

    她早先將元菀衣的裙帶綁在了椅腳，如今終於派上用場了，在一片驚訝的嘩然聲中，元菀衣臉色通紅得要爬起來，身後的侍女趕忙俯下身去，想將她扶起來。

    混亂中元長音扮演起了熱心群眾的角色，就勢攙著元菀衣的胳膊，另一隻手伸到座位下，將她的裙帶解開了。

    元菀衣瞥見是她扶著自己，遂低聲道：“誰要你扶！”她不客氣地撞了下元長音的腰。

    元長音自然也不和她客氣，趁機握住她的胳膊向上一頂，害她整個人撞到了宴桌的桌腿上，額前磕出了好大的紅包。

    “哎呀，姐姐你怎麽就不小心呢！”元長音故意嗔怪道，又一疊聲命宮女拿上好的藥膏來，替元菀衣敷上額角的包。

    這點小傷口雖然無損元菀衣的美麗，但在眾目睽睽之下摔倒，又被自己忌恨的人施了圈套，簡直令她顏麵無光。元菀衣不由自主地向殿西的一排大宴桌上望去，雖然元雍今天沒來——昨天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過糟心了。但可以想見的是，當眼線向他匯報時，元雍一定會麵色不豫地皺眉頭，暗想這個女兒還真是能製造亂子。

    她已經讓母親失望了，可不能再讓父親也認定她是個繡花草包。

    “一點碰傷而已，無妨。”元菀衣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，保持著大家風範笑了笑。

    今晚元菀衣不會像顧洛玉一樣，用創意來博得人們的眼球，比起她來說，自己更知道周豫想要的是什麽。相較一盞別出心裁的宮燈而言，周豫更喜歡沉浸在音樂裏。

    她隻彈一曲便夠了。

    不多時元菀衣從偏殿出來，換了一件雪白色的素淨長裙，周身不飾花紋，隻在纖纖細腰上係一條銀羽織錦腰帶。

    這是元菀衣最大的優勢：不需精心裝扮，便能憑國色收俘絕大多數人的心。她長得太美了，如今坐在席中的許多貴族少年，都曾是她的追求者。

    她拖著長長的素白裙擺，懷抱一把桐木琴，施施然坐在大殿中央、早已擺放好的月白織錦緞短榻上。元菀衣如同一個自九天而降的謫仙，飄飄忽忽地降落在凡人的目光裏。

    不過比起她的五姐來，還是差了一籌，元長音忍不住拿她和元春零作比較，那個曾被元雍藏匿十數年的女子，不知道如今在施顏的保護下，活得好不好？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