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議仍然如平常一樣，周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，對付那些暗中撕鬥正酣的黨派。元雍的發瘋給朝野帶來了不小的震動，攝政王黨人得了機會，不斷對元家發起進攻，甚至向周豫進言，出於對元雍身體的考慮，建議讓他專心休養，不再參與朝政。

    現在沒有人知道，元雍的瘋魔症何時能好，因而元黨在辯駁時，氣勢便沒有以往那般強盛，朝中開始呈現一邊倒的趨勢。

    這時輪到周豫示好了，至少在短時間內，元雍的瘋對他利大於弊。周豫可以借他安撫元黨，順便對攝政王黨來一場不痛不癢的申飭——以他對這位務實叔父的了解，隻要不損害他的勢力，隨便罵都行。

    如此一來，元家算是稍稍安心了，在元雍被成功刺殺前，周豫要做的首要工作，就是盡可能降低元黨的警惕性。

    陽光是透不過牆壁的，元長音所處的密室依然十分昏暗，隻餘一支燃盡了的蠟燭。她想，與其等著墓衛將她活活杖死，倒不如自行了斷。

    元長音從頭上拔出一支銀簪，那是綠袖常戴的，她曾說這支簪子打磨鋒利，是可以刺死人的。

    她摩挲著簪柄縷縷不絕的蝶翼花紋，定了定心神，狠命將長簪插入心口。血流得不多，痛感也不算強——在不動的前提下。

    小半個時辰後，當樓春和小葉走入密室時，二者都聞到了血腥的氣息。“她自裁了？！”樓春急得大叫，這傻姑娘，陛下又不是真想殺她。

    “公公快去請醫女來，不，叫太醫！”小葉喊道，他將手扣在元長音的手腕上，還有脈搏，但跳動很弱，幾乎是遊絲一般的細。

    元長音在二人的喊聲中微微有了意識，這麽慢嗎？她握了握小葉的手。

    “綠袖？綠袖？”小葉唯恐她指節的微動，是自己的幻覺。

    元長音掙紮著喘了口氣，模仿綠袖的聲音道：“別費心救我了，是我不想活，不想活在宮裏。”一口氣快用完了，她又費力道：“你……你和他們說，就說我死了，把我扔到亂葬崗就行。”

    小葉握住她的手，掉了淚，他何嚐不知道，簪子既已沒入胸口了，被救活的可能性其實很小。

    “樓公公！”小葉哽咽著喊了一聲，將奔跑到殿前的樓春喊了回來：“別去了，她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樓春頓時怔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好，你說的，我帶你走。小葉抱起元長音，趁著早練的功夫，將她帶出宮去。他知道綠袖是個好人，在他看來，一個好人不該就這麽死掉，死在亂葬崗的野狗堆裏。

    小葉將她放在宮裏專用的拉屍車上，搖搖晃晃地出了宮門。宮女內監的規矩一向如此，死後不能在宮中停放，為免傷了皇宮的福氣，要盡快拉往亂葬崗。

    周豫是救過他性命的人，他不能怪他，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，很難說不是他家主子的責任。

    打心底裏，小葉覺得元長音和周豫並不相配，小時候他爹娘是和睦的，他知道一個人若愛另一個人，她的眼神會是什麽樣的。但它從未出現在元長音身上，他敢肯定，元長音沒有愛過周豫。

    是他們的孽緣，害死了綠袖。

    “葉侍衛來啦，喲，您今天怎麽拉屍去了？”守門人驚訝道，他們不知小葉的墓衛身份，隻道他是個禦前的侍衛。

    小葉淡淡道：“沒什麽。”他推著車，卻沒有去亂葬崗，那裏太髒太亂，配不上綠袖。他記得不遠處有個小山坡，坡上是大片大片的空地，墓衛們曾去那裏練習過騎馬。

    就是那裏吧。

    他不經意地低下頭，忽覺有什麽不對勁。小葉本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，可在細細思索過後，竟猛地蹲下身來。

    他注意到，綠袖的臉色並不蒼白，甚至有點紅潤，這不可能是一個垂死者的麵容。

    小葉的手指微微顫抖，試探著撫上綠袖的臉，下頜，側臉，頭皮，開始一點一點撕扯起來。已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，那就是人皮麵具下的臉不是綠袖，小葉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悲。

    不是她，又會是誰？

    一張慘白似雪的臉龐出現在眼前，小葉一把扯掉人皮麵具，驚得跌坐在地上。這是元長音的臉！

    在一瞬的大腦空白後，小葉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，伸手搭在她的脈搏上，隻剩一點了，是要極用力按下才能摸到的。

    一個新問題出現了，如果是綠袖的話，他固然可以遵照本人的意願，任她選擇死亡，可現在要麵對的卻是元長音。自家主子若知道她不見了，一定會發瘋似的找，小葉不能不顧及到他救命恩人的感受。

    還是救吧。小葉猛地拔出了那支簪子，它在元長音體內停留的時間越長，元長音可能活下來的機會就越渺茫。銀簪拔出時，元長音的身體跟著動了一動，微微睜開了眼，很快又閉上了。

    小葉一氣抱著她跑上山坡，那裏有個墓衛用的小木屋，考慮到元長音的身體狀況，他不能冒險讓她先回到宮中。於是在將她放下後，小葉從院子裏找了一匹馬，騎上它飛快地下了山。

    周豫從宣政殿回來後，第一個看見的便是樓春爬滿冷汗的臉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綠袖自裁了。”樓春低下頭道。

    周豫一下子愣住了，綠袖死了，他該怎麽向元長音交代？在原地來來回回轉了十來趟後，周豫硬著頭皮回了宸殿，沒想到服侍在寢殿的宮女說，昭儀娘娘連夜回去了。周豫無法，隻得再度硬著頭皮，去往昭陽殿。

    他擺了擺手，示意那些跪地請安的人起來：“你們娘娘還在睡覺麽？”

    宮人們麵麵相覷，其中一個大著膽子回稟道：“陛下，娘娘不是在宸殿嗎？她、她沒有回來過啊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失蹤的消息不啻晴天霹靂，驚得周豫差點沒站住腳。

    “素柳呢？把她找來。”周豫心想，素柳是元長音的貼身宮女之一，應該知道她去了哪裏。

    春草回道：“今天一早綠袖姐姐就和素柳姐姐出去了，到現在還沒回來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