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感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攪在了一起，用力擠壓著，使她想彎下腰把自己蜷起來。周豫替她拍著背，可惜這一回的情況並不樂觀，一杯水尚未移至唇邊，就被咳嗽時的血液染了一條紅絲。

    周豫原以為要麽是一時咳得狠了，不小心咳破嗓子才流血的，要麽就是簪子刺傷肺部的殘餘，可隨著下一口摻雜著黑紫色的血液迸出，他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。

    “樓春，去傳宋太醫來！”周豫急道。

    “元長音，昨晚你都做了什麽？有沒有撞到什麽地方？”周豫清楚她除了胸口外，身體各處並無外傷，那麽能引發吐血的，似乎也隻有內傷了。

    可元長音的表情比他還迷惘，她睜大了眼睛，納罕道：“臣妾沒撞到什麽地方。”一絲不祥的預感忽地在她心中升起，不，不可能的，這一定是個意外，元長音竭力安慰著自己。

    不多時宋太醫來了，從他欲說還休的神情中看，元長音的想法或許是對的。

    他瞥了一眼元長音，又看看周豫道：“臣惶恐。”

    周豫當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，他猶疑地看了看元長音，欲起身道：“你在這裏歇會，朕和太醫有話要說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垂下頭，餘光裏悵然若失地看著周豫走遠，從手臂中箭時起，她一直瞞著周豫的苦寒毒，怕是快要瞞不住了。宋太醫一定瞧出了什麽，到時她該如何解釋呢？

    二人來到正殿，周豫沒有讓他坐下，隻道：“太醫有什麽想說的話，盡可直言。”

    “回陛下，”宋太醫感覺有細密的冷汗爬過脊背，一絲一絲的，沁涼入體：“昭儀娘娘的體質異於常人，微臣猜測其內中曾種過寒毒，故而一旦受了內傷，反應要比常人劇烈；一旦保養不宜，寒毒便容易發作，導致吐血。”

    “有沒有可能，她先天身體就是如此？”周豫疑惑道。

    宋太醫搖頭道：“不可能，如果是先天體寒的人，平常就與常人不同，一個明顯的特點是怕冷畏寒，可是這些症狀並沒有在昭儀身上出現過。”

    “她是自己種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這個……恕微臣瞧不出來，不過像這種危害身體的毒藥，一般人不會拿來害自己。”宋太醫猶豫一陣，又道：“不知陛下記不記得慶惠年間的事情，那時先帝攻打被部分青衣羌族占領的燕國，曾經抓到過一個細作。”

    “是老國王的侍官？”周豫想起了那個男子，他假意向北穆投誠，暗地裏為燕國賣命。後來燕國國破時，他理所當然地被逮住了，最終死在北穆的大牢裏。

    “正是，微臣曾在牢中見過他，當年燕國王為了控製他，就在其體內種了寒毒。”宋太醫回想起當年的往事，猶覺難過：“常見的手段是在一個人體內種寒毒，之後給他解藥，但隻能維持一天或數天的效果，一旦停服就會痛苦死去。”

    “有解毒的方子嗎？”周豫問道，一想到寒毒就種在元長音的身體中，他就覺渾身發冷。

    “隻有種下毒的那人才有，找不到源頭的那個人，中毒之人活不過十年。”宋太醫暗暗想到，這真是個控製細作的絕佳方法，一旦察覺到變心，很快便可將其滅口；即使沒有變心，細作也是短命的，大大增強了雇主的安全性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這位昭儀娘娘的具體情況，不知她是否為元雍手中的傀儡？宋太醫搖搖頭，無聲地歎了口氣，這宮裏的風光一向來之不易。

    活不過十年？周豫喃喃自語道，早年在東宮時，他曾有過日夜恐懼的光陰，恐懼趙貴妃會無聲無息地害死他，可是這些恐懼加起來，也敵不過這一次的衝擊。

    他簡直不敢想象，被一個人牢牢控製在掌心裏的絕望和恐怖，自從與他見麵開始，元長音都是這樣過來的嗎？一麵接著元雍的任務，一麵與自己周旋，從前他覺得元長音的某些笑容仿似假笑，現在看來，或許那比假笑還悲涼——那是不得不做出的強顏歡笑。

    “有沒有緩解的辦法？”周豫兀自不死心道，他期盼著太醫能帶來一絲希望。

    然而宋太醫的話讓希望破滅了：“沒有的，除非找到下毒的那個人，不然一切都是白費。如果那個人死了，就什麽用都沒有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過微臣曾與那個侍官交談過，他說當初給他種下苦寒毒的人，是一個居住在海邊的女巫師。巫族並非某個世家，他們是一個團體，以巫術、占卜為生，蹤跡詭秘且分散，偶爾也會收一個天賦卓絕的弟子。當他們生活在市井中時，常常隱匿身份，以尋常的職業來掩蓋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在人體內種下劇毒，於他們又有何益？”周豫心想，如果能找到他們想要的，投其所好，未嚐不是一種解決辦法。

    宋太醫道：“微臣不知，那個侍官發作得很快，沒多久就口不能言了，他隻說了這麽多。”

    周豫點頭道：“今天的事到此為止，請太醫將此事攔在心裏，不要對外人說。”他已經想好了，從今天開始命墓衛跟蹤宋太醫，一來監視，二來保護，做兩手準備。

    “把慕林淵找來，讓他明晚在宸殿等著朕。”周豫吩咐樓春道，慕林淵是聰明人中他最信任的，此事還是交給他辦比較好。

    他回到了元長音的寢殿。

    十年，如果找不到解藥，她就隻能再活十年，那時她連三十歲都不到。周豫忽然明白元長音為何執意離宮了，在這種情形下，人生已經很不痛快了，何必更不痛快地死在宮裏呢。

    元長音正倚在深紫色厚絨枕上，擁著同色的織錦玫瑰花錦被，慢慢咀嚼一塊青梅糕。見周豫回來，她便放下糕點，向床裏挪了挪。

    床邊有一塊疊起來的錦帕，周豫展開一看，果然又是一灘鮮血。顏色深紅，像是剛吐過不久的，在她剛剛放下的半塊青梅糕上，也沾著同樣的血色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