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到殿外跪著，本宮什麽時候回來，你什麽時候才能休息。”顧洛玉將手搭在金久縈的肩上，押著她出了展琅殿。

    殿前的青石地上已覆了積雪，厚厚一層鋪著，有些地方甚至凍成了冰。

    “麗兒，你好好看著她，倘若有人問起，就說她不長眼色頂撞了本宮。”顧洛玉施施然走了，帶著兩分看戲的笑容，款步前往椒房殿。

    不等麗兒來踢，金久縈便識相地跪在了雪地上，入夜的地麵又冷又硬，用不了一炷香功夫，她的膝蓋就像針紮似的疼痛難忍。

    在列蒼她是庶出的公主，父王不喜兄長不疼，好容易熬到出嫁的年齡，又被作為人質送到了北穆。自入宮以來，傳說中殺伐決斷的“鬼麵王”周豫沒把她怎樣，倒是他的一位貴嬪表妹，把自己折騰得求生不得。

    此刻她唯一的念想，就是盼著顧洛玉能早點回來，結束這場折磨人的刑罰。

    燕王周真隻在宸殿略坐了坐，翻了翻周豫交代給他的事情——對於備用計劃他心中有數，現在還派不上用場。

    他想姬歡了，從她當年嫁入東宮以來，這麽多年他們也未曾坐下來聊一聊，每一次的相見都是恪守著禮節的小心翼翼，縱然歡喜亦是隱秘。

    在夜色的掩護下，他借口出去走走，一徑向北去了椒房殿。

    姬歡果然在等著他，殿前守著的宮女此刻不知去了哪裏，連嘉安帝姬也被乳母抱去睡覺了。

    “阿真哥哥。”素來在人前端莊有禮的皇後，此刻卻以似哭似笑的神情，看著她的青梅竹馬。

    周真一把抱住了她，二人緊緊相擁時，都能在對方的體溫和心跳聲中，追憶起當年的悸動。多年過去，這份歡喜不亞於當初。

    那時他是養在宮外的皇子，被姬家當做客人來看待，而她則是姬府唯一的女兒，初見時他八歲，她六歲。

    “大小姐！快別跑了！”姬家的侍女們穿梭在花樹間，笑著追一個小姑娘。

    穿粉色水綢裙的小姑娘繞樹跑著，一個不當心，撞到了剛練完箭回來的周真。猝不及防地，粉色身影將他連人帶箭撲倒在地，二人一起摔了個狗啃泥。

    “呀，你是誰？”小姑娘傻眼了，道歉的話停在嘴邊卻說不出口。

    在侍女的驚慌失措中，經過好半天的解釋，她方明白眼前人是寄養在她家的二皇子殿下。

    “你以後小心點。”從小就溫文的周真彎下腰，將一截別在她裙上的樹枝輕輕解下了，方才就是這東西害她跌跤的。

    此後他們日漸熟識，他喚她阿歡，她則喊她阿真哥哥。姬家一門到她這一代，子嗣凋零，別說哥哥姐姐，她連弟弟妹妹也沒有，因而能有一個阿真哥哥，即使關係並非血親，也足以令她開心了。

    有時周豫也會來，姬歡明白這是為什麽。很多年前姬家勢力鼎盛，她的姑母，也就是周豫的母親，曾經是北穆尊貴的皇後。

    隻可惜好景不長，陛下靠姬家鞏固權力後，飛鳥盡良弓藏，一步步削弱姬家的勢力，更以莫須有的罪名逼死了皇後。

    姬家雖仍是貴族，內裏卻不剩什麽權勢了，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大臣，無一出自姬家。周豫的太子之位，也越發岌岌可危。

    他有時會來姬府，許是尋求母親離去的安慰。

    長大後的他漸漸變得成熟而壓抑，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，臉上卻不帶一絲情緒。但他對姬歡始終是喜愛的，因這份血緣，因她的容貌有點像自己的母親，周豫一直拿她當親妹妹。

    “妹妹。”姬歡閉上眼睛，仿佛能看到多年前的姬府，豔陽天裏周豫策馬而來，英俊的少年向她伸出手臂，笑著說：“孤教你騎馬。”

    其實她早就會了，是阿真哥哥教的。沒有親兄弟姐妹的她，卻收獲了兩個哥哥的愛。

    但阿真哥哥是不一樣的，與周豫出於嗬護的愛不同，她很清楚周真對她的含義。

    十四歲時，姬歡和周真一同劃船遊湖，她抱著蓮蓬剝蓮子，一抬眼便看到周真的笑容，明朗中隱隱有著少年氣的羞澀。

    “還記得四張機嗎？”姬歡擺弄著蓮子問道。

    周真輕聲道：“四張機。咿呀聲裏暗顰眉。回梭織朵垂蓮子。盤花易綰，愁心難整，脈脈亂如絲。”

    蓮子蓮子，落在兩情相悅之人的眼中，總能編織出情愛的故事來。

    “咱們以後天天在一處，就不用擔心愁緒難理了。”那時的姬歡還很天真，以為他們會走下去，一直一直在一起。

    周真鄭重地點點頭：“等你長大了，孤就娶你。”

    然而一年後，世事便天翻地覆了，周豫到了該娶太子妃的年齡，先帝寵愛東海王，不想周豫得到權勢強盛的世家貴族支持，便令他迎娶姬家的女兒。

    名義上表哥配表妹，親上做親，實則是要周豫明白，他不可能通過婚姻得到有用的東西。

    恍如晴天霹靂的消息傳來，三個人的心情都不好過，然而先帝的命令是無法違抗的。她是姬家的女兒，不能不為姬氏一族考慮。

    周真眼睜睜看著自己愛慕的阿歡，穿著喜紅嫁衣，被送往異母弟弟所在的東宮。

    平心而論周豫待姬歡很好，兩人雖沒有夫妻之實，相處起來卻還不錯，宛如尋常人家的兄妹。

    先帝在世的最後兩年裏，黨爭越發激烈了，周真在他的懷疑下被迫裝出與世無爭的樣子，離開京城前往江南，遠離權力中心；周豫則變得愈發冷酷無情，好像人人在他心中，都成了棋盤上的卒子。

    姬家的老臣又死了兩個，她的三個堂兄，也莫名其妙地死在任上。是誰做的？東海王，他的黨羽，還是趙貴妃？這簡直是挑釁。

    接下來是慶惠三十八年震驚世人的政變，東海王謀逆，一黨盡數被屠。周豫趕在先帝廢掉他的太子之位前，登上帝位。

    當一切結束後，她聽說周真在江南幫了周豫很多，甚至他的一部分墓衛，都是周真幫他培養的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