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元雍？”這個答案雖在意料之外，可細細想來，也在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當年寒刃閣一家獨大，又不依附於任何一黨，連先帝拋去的橄欖枝也不接。想起先帝，周豫驀地明白前因後果了，極有可能的是元雍受先帝指使，毀掉了寒刃閣。先帝在時元雍受封衡山侯，很得先帝歡心，明裏暗裏替他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情。

    或許這些醃臢事裏，便有一樣是關於寒刃閣的。

    “我記得你父親是北穆第一刺客，名動天下，先帝還曾經想聘請他做東海王的師父。”周豫暗想，倘若當年夜晉答應了，他便不會死，夜家不會衰落，自己也能更早見到元長音，她也不必遭這些罪。然而這不過是事後諸葛亮的想頭，夜晉連同整個寒刃閣，對皇家都沒有興趣。

    “可惜他沒有把武藝教給我和妹妹。”元長音悵然道。

    “為什麽不呢？”周豫感到納罕，元長音雖有些身手，但和她以刺殺聞名北穆的父親相比，還是差遠了。若非她今日親口道出，周豫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們聯想到一起。

    元長音歎息道：“我父親並未想過會有今天，他原以為我們姐妹倆能平安長大，故而隻教過一點皮毛。那時他說做刺客於身於心都非常辛苦，不忍心讓我們過他那樣的日子——我父親到那裏都會隨身帶刀，他睡眠不好，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。”

    “做刺客的確是很不易的，我從前聽清徐說，那些一等一的刺客，都是三十歲的年紀六十歲的身體，即使他們再有錢，也無法活到常人終老的年紀。”

    周豫的話觸動了元長音的心腸，她靠著車壁，盈滿了淚水的眼眶低了一低，垂頭瞧著窗外的雪景。

    “可就算他活不到常人終老的年紀，也不該死在盛年啊。”記憶中的父親雖然忙碌，有時甚至疲憊異常，但對她們母女三人，始終是體貼關愛的。母親喜歡“夢姑蘇”的綢緞，父親每次從江南回來，都會給她帶上許多。

    元長音緊緊捂著嘴，不想讓自己在車裏哭出聲來。

    “長音？”周豫見狀將她攬進懷裏，撫著她的肩道：“想哭就哭吧，不用忍著，你父親的事我會下令徹查的，一定還夜家一個公道。”

    他的聲音柔和而堅定，不管元長音會不會成為他的妻子，在他心中夜晉都算是嶽父了。既是元長音的父親，他便沒有不公平對待的道理。

    元長音終究沒有哭出聲，隻落了數行淚，一滴滴浸在珍珠麵紗，打濕了的輕紗貼著臉頰，又濕又鹹，被冷風一水幾乎要結成冰珠。

    黃金蓋頂的馬車剛駛進宮裏，第二輛車上的夜芷便坐不住了，方才還愣愣的臉容刹那間變得猙獰，不顧旁人的勸阻拉扯，竟從車上跳了下去。

    馬車的速度雖不快，可她跳下時到底摔了一跤，好在冬天的衣裳厚實，沒有磕到皮肉，隻將素白的軟緞裙撕了道口子。

    元長音在車上聽見驚叫聲，慌忙命內監停住，不待周豫來扶便跳了車。

    “阿芷！”

    夜芷尖叫起來，跌跌撞撞地向宮外跑去，元長音嚇了一跳，來不及問她原因，趕忙追上去一把抱住了她。附近的宮人和門前的禁軍聞聲也趕了過來，以防元長音招架不住。

    “阿芷你怎麽了？”她焦急地問道，原以為妹妹有些呆傻，現在看來竟有些瘋癲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待在這裏！他們會殺了我的！讓我出去！”阿芷瘋狂地大叫起來。

    “這裏是皇宮，沒有人能把你怎樣。”元長音抱著夜芷的胳膊，極力想將她拖回車裏。

    沒想到夜芷一聽說皇宮，刹那間癲狂的模樣又上升了一個高度，力道之大直接將姐姐推出一丈遠。周豫一驚，忙上前扶住了元長音。

    夜芷猛地從腰間抽出匕首，在此之前人們隻顧著她的精神狀態，沒有人發現她偷偷藏了刀。夜芷將匕首對準了宮人，在他們麵前來回移動著，見眾人害怕了，趁機又要跑。

    “阿芷你冷靜一點！我是你姐姐！”元長音的喊聲令人心碎：“你不要姐姐了麽？”

    夜芷頓住了腳步，回頭看時，聲音又恢複了木楞：“姐姐，他們會殺了你的。”她的語氣幽幽的，聽來很覺不寒而栗，像黃泉之下吹來的風。

    “跟我走吧，姐姐，皇宮是吃人的地方。”白色的身影翩然上前，拉住了元長音的手。

    “阿芷，你聽姐姐的話，外麵還有零星的叛軍，很不安全，你得待在宮裏才行。”元長音拉著她的手，幾乎是在懇求她，倘若換了旁人發瘋，她早把那人打暈了，可眼前人是自己的妹妹，她狠不下心來。

    夜芷不理會她的哀求，愣了半晌，忽地發起瘋來，握著刀徑直奔向周豫：“你會害死我姐姐的！”

    眾人皆是大驚失色，他們沒有想到，夜芷發起瘋來連皇帝都敢殺。

    周豫一麵躲著她，一麵瞅準機會，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，將她整個人牢牢箍住。“朕不會殺你姐姐。”他凝視著夜芷的眼睛，試圖讓她相信自己是沒有威脅性的，可惜從她的反應來看，自己的解釋毫無用處。

    “胡說！如果這世上沒有你這個皇帝，我姐姐怎麽會被元雍抓走！你知道她受過多少委屈嗎……”夜芷狂亂地尖叫起來，若非周豫死死按住，她一定會撲上來撕碎他的。

    更令眾人感到吃驚的是，饒是夜芷對周豫又打又罵，周豫也沒下令殺了她，對一個瘋子這樣寬容，隻因她是昭儀的親妹妹。

    人們看向元長音的目光不由又多了幾分討好。

    “元雍是壞人，你也好不到哪裏去。”夜芷停止了尖叫和掙紮，隻冷冷瞧著周豫，那目光裏飽含著怨毒和恨意。

    “阿芷，他不是皇帝，也總要有人做皇帝的。錯的是元雍，但不是他，他不是壞人。”元長音勸慰道。

    “姐姐，你知道嗎？你最大的缺點，就是太善良了，以致傻裏傻氣的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