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芷的話漸漸多了，不再是初初重逢時呆愣的樣子，對於元長音，她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在我被關押時，元雍說了什麽嗎？”她笑著蹲下來，回抱住元長音的肩。

    “說了什麽？”不知為何，元長音忽然感到一陣寒意，肩膀不由顫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或許你聽過一個說法，當年先帝要父親為他做事，結果遭到拒絕，最終先帝指使元雍除掉了夜家。但那不過是對外的消息，事實上幕後指使另有他人，姐姐，你可記得先帝在時，衡山侯暗地裏支持誰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在說什麽？”元長音隱隱覺得，夜芷眼中的真相不僅不同尋常，更有點可怕。

    “元雍說太子殿下暗中培養墓衛，又恐武力不敵寒刃閣的刺客，便慫恿先帝要父親為他做事，父親自是不應，而後太子殿下屢進讒言，多次旁敲側擊要先帝除去夜家，終於得逞。自此夜晉身死，寒刃閣群龍無首，已不複昔年盛況。”

    “朕沒有做過。”周豫斬釘截鐵道，他不明白夜芷為何會相信這種鬼話。

    “元雍這些年為朕編過多少故事？好好想想他的德性吧，他說朕對先帝進讒言，可有任何證據？你若了解慶惠年間的時局，就應該知道朕根本不得先帝歡心。”

    “是嗎？”夜芷冷笑道：“陛下要證據，我當然拿不出來，難道你以為元雍會讓我帶著證據出來嗎？不過我很清楚地看見過，你和他做交易的細節，寫在一張蔥皮紙上，還有你做太子時的印章。”

    “要模仿朕的筆跡並不困難，元雍的門客裏什麽人才沒有？”周豫搖頭道：“做太子時為求保密，我們的交易的確是寫在蔥皮紙上的，但朕發誓朕沒有傷害夜家！”

    “慶惠三十八年二月，你去找過元雍。”夜芷冷冷道，那是周豫登基的前一年，也是慶惠帝在時最暗流洶湧的一年。

    周豫聞言在記憶中搜尋著，可他不記得去年二月拜訪過元雍。“朕沒有去過。”他的記憶力不差，不可能忘記一年多以前發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還有，朕不記得曾經見過你。”夜芷的臉對他而言是陌生的，周豫敢肯定他們沒有見過。

    夜芷嘲諷道：“當時你們在朱雀山上，就在梧葉峰，我坐在對麵的山頭，看著元雍的護衛將一個包裹燒了，那裏麵是我父親的刀劍，和一些我看不清楚的文書。”

    清徐見她越說越要牽扯出更多隱秘的事情，便讓圍在周邊的人退下了，自己也一直退到宮門處，不讓剛從宮外回來的禁軍從他們身旁經過。

    “可是朕沒有去過那裏，直到登基前朕都沒去過朱雀山，那裏是元家的禁地。”周豫越發感到迷惘了，看樣子夜芷不像是胡亂攀咬的那種人，她說起話來言之鑿鑿，倒像認定自己是幕後主使似的。

    “那天你見到的人，他的臉和朕一模一樣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說過我在對麵的山頭上，哪裏能看清你的臉？”夜芷不耐煩道：“那人穿著太子的服飾，戴著象征太子的寶冠，除了你還有誰敢這樣做？”

    “朕沒有。”周豫想不通到底該怎麽解釋，但很確切的一點是，他真的沒有去過。

    “朕沒有見過夜晉。”他又補充了一句，這次是看著元長音說的。

    周豫的眼眸裏流露出困惑，不像他平日事事皆有把握的樣子，那是一種真實的迷惘。元長音看著他的眼睛，相信他說了實話。

    “姐姐。”夜芷像是疲倦了，腿一軟跪坐在地上：“這些都是我看到的，如果他說的是實話，那麽我也沒有半字虛言。”

    “你沒事吧？”元長音見她突然虛弱地彎了腰，不由擔心道：“是不是哪裏不舒服？我叫人找太醫來。”

    夜芷卻突然推開她，眸中狠意乍現，握緊了匕首向周豫刺去，她的行為來得太過突然，即使周豫本能向後退去，也還是被刺中了手臂。

    鮮血登時染透了他的衣袖。

    “護駕！護駕！傳太醫！”宮人驚慌的聲音響了起來，誰也沒有想到，躲過了元雍的毒箭和叛軍圍殺的周豫，竟然被一個瘋女子刺了一刀。

    一邊是自己的親妹妹，一邊是曾以命護自己的周豫，元長音竟不知看向哪個好。

    宮人們合力奪去了夜芷的匕首，將她整個人按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把她帶——”周豫平白被刺殺，氣在頭上想把夜芷扔進大牢時，卻忽地想起了元長音，罷了，這女子畢竟是她的親妹妹。

    “把她帶到落梅殿，嚴加看守，但別傷了她。”對夜芷，他想他已仁至義盡了，若按他以往的脾性，此刻夜芷已經死在刀下了。

    落梅殿在上林苑以北的梅苑旁，大殿寬闊幽靜，少有人來，於她應該是個好去處。

    至此他們都清楚了，夜芷是心病，找太醫是沒用的。

    “阿芷怎麽會變成這樣？”直到夜芷被帶走後，元長音跪坐在地上看著地磚上的血，才從發愣中回過神來。

    宮人們手忙腳亂地為周豫纏好繃帶，後者瞧著手臂上長長的口子，仍覺得心有餘悸。如果他剛剛來不及閃躲，夜芷就會將刀子刺入自己的心口，接著便是爆發式的大量噴血，太醫趕到時他已經涼了。

    “先回宸殿吧。”周豫按捺住又驚又疑的心緒，用沒有受傷的手臂扶起元長音：“你妹妹是誤會我了，等我們把頭緒理清楚，或許她會好起來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，在此之前我不會苛待她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驀地感到一股暖流淌過心間，不由感激地看了周豫一眼：“多謝你還能……對她寬容，阿芷她、她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，”周豫拍了拍她的手，安慰道：“她隻是受了刺激。”

    “對不起。”元長音喃喃道，這句話既是對夜芷說的，也是對周豫所說。

    周豫挽著她向前走去，聞言搖頭道：“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，元雍的錯不該由你來擔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