禁宮積雪深深，他們牽著手走過宮牆殿角，不多時袍腳和裙擺上都堆著厚厚的雪花。雕梁畫棟的殿宇覆著白雪，上凍後結成冰棱，一根根垂在屋簷下。

    晚霞的薄紫陽光照在冰雪上，隱隱有一分淡淡的紫色，宮牆在暮光裏呈現出紅紫色，伸手一摸，牆上亦結了薄薄的冰，冷而光滑，如一麵銀鏡。

    “你看像不像葡萄刨冰？”元長音卻是務實的心態，一語打破了浪漫的氛圍。

    周豫一怔，仔細看時不由笑了：“你的腦袋瓜裏都藏著些什麽？如此美麗的景象，倒和吃食聯係起來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說像什麽？”元長音不滿道，她覺得葡萄刨冰是最貼切的比喻了。

    周豫一瞬想說像血，戰場上猙獰的傷口翻出的血，但轉瞬就覺得這說法太血腥，還不如葡萄刨冰有美感。

    “你還記不記得，剛做貴嬪的時候，有一次我讓樓春送了一支紫玫瑰簪子，外層的花瓣是紅寶石，中央的是紫寶石，花蕊還是用紫翡翠雕的鴛鴦花。”周豫回想著那支簪子的結構，又道：“做簪子的人別出心裁，在簪外裹了一層水晶，你還記得嗎？”

    “額，不記得了。”元長音誠實道。

    “那時候我送你的東西，你是不是都扔到庫房去了？”

    “哎呀，你不要生氣，”元長音見周豫拉下臉來，遂安慰道：“那時候我又不喜歡你，你現在送的話，我肯定能記住。”

    剛嫁給周豫的那段時間裏，他天天命樓春送東西來，還換著花樣，害得她隻好天天對樓春賠笑臉，接禮都接得手軟，哪還有心思打開盒子看看？

    “不過你說簪外裹著水晶，那不就是水晶葡萄嗎？哦不，應該是水晶糖漬玫瑰！”元長音興奮道。

    周豫不可思議地看著她，自己不管說什麽她都能扯到好吃的上去，他簡直不知道該說她聯想能力豐富還是單一的好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餓了？”他忽然意識到問題所在。

    “是有點。”元長音嚴肅起來，掰著手指道：“今天過得有驚又險，晚上當然要吃頓好的，不知道禦膳房的宋師傅今天在不在？我要他做的西湖醋魚、糖蜜拔絲山藥……”

    她正數著，忽見樓春急急跑來，一撩內監服跪下了：“陛、陛下——”兩個字還沒說完，就痛苦地叫了一聲，一聽就是咬到自己舌頭了。

    “你這是怎麽了？慢慢說。”周豫奇道，此時他才發覺，一路快走到宸殿，路上的宮人好像都不敢看自己，難道是他身上有血腥氣嗎？

    “回陛下，宮裏現如今都知道了，昨夜——”像說話大喘氣似的，樓春猛地刹住了車，跪在地上不敢說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樓春？”周豫從他的神情中意識到，或許真的有某種大事發生，他看見豆大的汗珠順著樓春的前額淌下，一滴滴落在雪地上。

    “你隻管說就好了，朕什麽時候為難過你？”

    這不是為難奴才的事，樓春暗暗叫苦，生怕周豫會錯了意。但事情總是要說的，他磕了個頭，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不發抖：“回陛下，昨晚珍貴嬪娘娘撞見，皇後娘娘和燕王殿下，私、私通。”

    周豫一驚，整個人像被北風吹僵了似的，立在原地不動，直到樓春又重複一遍，他才慢慢消化了。

    顧洛玉、姬歡、周真、私通……信息量實在太大了，元長音也花了不少時間才得以接受。怎麽會這樣？她本能地感覺到顧洛玉是成心的，可即便她有心，燕王怎會去椒房殿？

    “樓公公，說不定、說不定這隻是個誤會，有沒有可能是珍貴嬪看錯了，畢竟是夜裏……”元長音對姬歡一向是抱有好感的，急於想替她脫罪。

    樓春急得搖頭道：“皇後娘娘認了，更何況當時在場的不止珍貴嬪娘娘一人，還有她身旁的宮女，後來喊叫起來，整座椒房殿的宮人都知道燕王殿下在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大半夜的去椒房殿做什麽？”周豫冷冷問道。

    元長音心頭一動，周豫既問責的是顧洛玉，就說明他對姬歡是有維護之意的，如此一來皇後還有希望。

    “珍貴嬪娘娘夜裏燥熱難眠，起來走走便走到了椒房殿附近，見殿前無人看守，也沒有燈，隻有寢殿裏模模糊糊的有燭光。娘娘覺得異常，便帶著宮人去瞧，不曾想撞見了皇後和燕王殿下。”樓春盡力將這樁驚天秘聞長話短說。

    “滿宮裏都在傳？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眾口鑠金，根本擋不住。”樓春的冷汗涔涔而下，他和元長音一樣，都知道姬歡一向溫柔有禮，從不苛待下人，感情上都不希望周豫處置姬歡。他雖與周真見麵的次數不多，但從言談舉止來看，後者也是彬彬有禮的皇族青年，並非惡人形象。

    “燕王在哪裏？朕要找他。”周豫說著便要向前走。

    樓春連忙膝行上前，擋住了去路：“早上燕王殿下被皇後在茶中下了迷藥，人已經暈過去了，太醫說要等明天再醒……若、若陛下想審問他的話，奴才這就找人將他弄醒。”

    他知道那是什麽，把人浸在冰冷的解藥藥水裏，泡上一會，用不了一刻鍾就能凍醒。

    “罷了，等明天吧。”周豫停住了腳步，疑道：“皇後給燕王下藥幹什麽？”

    “娘娘說是她引誘了燕王殿下，所以才這樣做的。”

    一時間呼嘯的寒風裏，三個人都歎息了一聲，他們都曉得這不是真的，不過是姬歡為了保全燕王才出此下策。

    樓春跪在周豫麵前，苦勸道：“此事的確是皇後娘娘的錯，奴才、奴才鬥膽懇請陛下，看在娘娘素日賢良的份上，從輕處置……嘉安帝姬年紀還小，這些年娘娘養著她，比親母女還親，帝姬不能離了母親。”

    樓春一口氣說完，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力氣，一動不動地癱坐在雪地上。

    元長音握住周豫的手臂，低聲勸道：“陛下能不能不要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先回去吧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