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豫感到好氣又心疼，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道：“疼就哭出來，咬自己嘴唇算什麽。”

    姬歡本還能忍住，然而被周豫一說，淚珠便像斷了線似的，不顧眼眶的挽留，一行一行地蜿蜒落下。

    其實小時候周豫也是這樣護著她的，那時她第一次見到太子，雖然娘家人都說是自己的表哥，但遠遠望去，那個大哥哥眉目冷淡，一副不好相與的模樣令周身的溫度都降了兩分。

    下人將她拉到周豫麵前，一向活潑的她此時倒沒了動靜，家人連忙打圓場道，這是姬家的小女兒，自小沒個規矩，讓殿下見笑了。

    熟料周豫卻笑了一笑，問道：“她是舅舅的女兒？”

    家人回是，周豫伸出背在身後的手，像變魔術似的變出一包糖來，是宮裏陳師傅做的荔枝軟糖，比市麵上買到的都好吃。

    她見了歡喜，猶豫地伸手去接，周豫見了搖頭：“不該叫我一聲嗎？”

    “表哥？”

    “叫哥哥。”那天的周豫瞧著她，忽然想起早去的母後，他母後也有一個哥哥。他記得兒時舅舅入宮覲見陛下，回來時路過椒房殿，便去瞧瞧他們母子。

    母親一身宮裝，眉裏眼裏皆是笑意：“哥哥！”那樣清脆又溫柔的嗓音，隻可惜在姬家敗落後，就再也聽不到了。

    多少年過去，母親和舅舅已經作古，自己和姬歡也不再少年。周豫驀地發覺，從前他忙著與東海王黨步步為營，登基後更是政務繁忙，即使有空也常常去元長音那裏，好像不經意忽略了這個妹妹的存在。

    又或者是，皇後的尊位讓他有了距離感。

    周豫微微低頭，仔細替姬歡塗抹著傷處，青青紫紫的傷痕有些已劃破了，淌下絲絲血液，凝幹後結成發硬的暗紅。

    即使姬家從權勢盈天一朝衰落，姬歡也是衣食不缺嬌生慣養的，哪裏吃過這種苦頭？周豫想起宮人私底下叫自己“鬼麵閻王”，暗道他是不是看起來太凶了，以致姬歡都怕了自己。

    “接下來呢，接下來該怎麽辦？”姬歡開口問道。

    她曉得明天周豫的案頭上，就會飛來無數雪花似的奏折，要求嚴懲自己和燕王，即使是最厚道的人，恐怕也會建議將她廢黜，一生居於冷宮。

    “朕不會由著他們欺負你。”周豫冷硬道，他的妹妹即使做錯了什麽，也輪不到旁人來處置。

    “可是臣子百姓都在看著，陛下才登基一年，會叫天下人看笑話呢。”姬歡沉默半晌，抬眸看向周豫：“臣妾知道陛下有心維護，可您若不做處置，攝政王黨是不會放過的，他們製造輿論，會把您逼向死胡同的。”

    有時帝王也不得不屈從於民心，不得不屈從於威脅到自己統治的那個人。

    “就讓臣妾來擔這一切吧，陛下賜死臣妾，算是給外人一個交代……臣妾不想死在冷宮裏。”

    周豫凝視著自己的表妹，斷然拒絕道：“朕再冷酷，也不會賜死舅舅的女兒，總會有辦法的，在此之前你不能打尋死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裏他忽然一驚：“你不會想自裁吧？”此時一定有不少人等著她畏罪自裁。

    姬歡淒然一笑：“臣妾還剩下什麽呢？自從先帝下旨，將臣妾賜婚給陛下時，臣妾的一生就結束了。一生困在宮闈，一生出不去，就像臣妾的姑母一樣。姬家的女子，似乎都難逃悲劇的結局。”

    她的姑母即是周豫的母親，出身高貴，姿容天成，卻被先帝看上，以姬家做了墊腳石。宮裏的老人是知道內情的，先皇後善良寬仁，可惜輸在天真單純，入宮數年後才看清了先帝的真麵目。

    “別這樣說，”周豫搖頭道：“朕能保護你。”

    此時宮女端了藥碗來，熱氣騰騰的，是藥房剛煎好的。周豫接過來輕輕吹氣，扶著姬歡，讓她一口氣喝完了，又拿過蜜餞給她。

    “阿歡，朕會想出辦法的，你——你答應朕，不要尋死好不好？別逼朕派人日夜守著你。”他知道以姬歡此時的心情，肯定不喜歡有人日夜坐在自己身邊。

    “還有哪裏不舒服麽？”他溫聲道，仿佛一個體貼妹妹的兄長。

    姬歡淌了淚下來：“皎皎呢？她以後該怎麽辦？”

    提起嘉安帝姬，二人頓時陷入了無言狀態。

    “是臣妾對不住她，不能撫養她長大成人，有臣妾這樣的養母，會影響她將來名聲的。”姬歡的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，她要周豫給嘉安帝姬另尋一個養母。

    “可你是最合適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臣妾已經不能了，”姬歡哭泣著道：“臣妾是皇後，從前她有臣妾做養母，宮裏自然沒人敢欺負她，可是……”她再也說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朕知道你的意思，皎皎不能被人欺負。”宮中皇後位份最高，她的養女當然沒人敢動，可皇後一旦不在，帝姬失去了保護人，日子就會難過了。

    “能讓昭儀來做嗎？臣妾與她見過數麵，想來是很好的人。”姬歡聽說過元長音在上林苑被鬱落霜威脅，後者以宮女的命要她劃傷臉頰的事情，在她看來一個人能對宮女有如此情誼，必不會苛待帝姬。

    更何況元長音深得帝心，是後宮中最有權勢的女子，若由她來撫養，嘉安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顧。

    周豫剛想搖頭，又想起姬歡並不知元長音的打算，這女人什麽時候離宮還不一定呢？

    “先等等吧，這些天朕會陪著皎皎的，昭儀剛找回了妹妹，此前一直被元雍關押著，精神狀況不大好，她現在還沒心思陪別人。”

    姬歡聞言歎了口氣，如今真是多事之秋，宮裏人一個個接連攤上大事。

    可是除了元長音，還能找誰呢？徐麗嫦性情冷淡，一看就不是喜歡孩子的人，顧洛玉和元菀衣就算了，一個喜愛權勢一個眼裏隻有周豫，還不曉得會怎樣對待帝姬呢；蕭藍葳之流位份尷尬，不高不低地，又兼她脾氣差，不會是合適的人選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