剩下的妃嬪各有各的缺點，有的心地善良但位份低微，有的出身異族不方便插手，姬歡想來想去，竟發現沒有人能做帝姬的養母。

    “你別操心這個了，朕是帝姬的生父，斷不會虧待她。”周豫替姬歡掖了掖被角，見膝蓋上的藥膏已幹，便將錦被蓋嚴實了。

    “臣妾的娘本就身體不好，倘若知道此事，不知該怎樣呢。”姬歡的聲音被絕望的憂愁壓低了。

    周豫安慰道：“等下朕就派人去姬府，告訴他們不會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他見姬歡容色慘淡，精神懨懨，想她是累了，遂囑咐幾句便要離去。

    “哥哥！”不曾想他剛轉身，就聽到身後一聲呼喚，喚得他心碎。好像從姬歡嫁給他時，就再也沒聽見她叫一聲哥哥了。

    “妹妹？”周豫勉強笑著轉首，床榻上的姬歡已是淚流滿麵，他一向不知道，素來克製的姬歡，竟也有這許多淚可流。

    姬歡越哭越不能自已，連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，周豫攬著她的肩，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搖晃著，好半晌才止住。

    “你相信哥哥好不好？哥哥說你和燕王不會死，那就不會死。”周豫柔聲哄著她，一麵喂了一碗安神藥下去，待姬歡的呼吸聲終於平靜下來，這才起身離開了。

    出了寢殿，冬夜的寒風驟然撲上袍袖麵頰，吹得他一身紫袍宛如飄飄欲飛的鶴，周豫胡思亂想著，此情此景若讓元長音瞧見，大概會若他像會飛的葡萄吧。

    就這樣想著，不知不覺人已走到偏殿了，也不曉得現在是什麽時辰，是否他在寢殿待得太晚，元長音已經熬不住去睡了？

    殿門卻是虛掩著的，北風呼嘯著往裏灌，被門邊一隻鍍金銅炭盆擋著，總算沒把整扇門都掀開。

    殿裏亮著四座青玉雕花落地燈，外觀雕成竹型，筆直地立在大殿四角，除此之外昏暗的殿中隻燃著兩根蠟燭，靜靜照著元長音安閑的臉容。

    她托腮坐在一張檀木小桌前，心不在焉地玩著一盤栗子，時不時丟一個到火盆裏，聽它發出畢畢剝剝帶著聲響的香味。

    “叫你等久了。”周豫將銅盆移到一邊，關上了殿門，“大冷天的，怎麽不知道關門？等下可要感冒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這就不懂了，冬天最好是圍爐夜坐，聞著栗子味從火堆裏飄出來，再兼門外風雪飄揚，那才叫情致。”元長音雖這樣說，心裏卻沒多少底氣，方才她在情致裏坐著，一會兒便沒了興趣，盯著錦繡花紋的地毯快要睡著。

    不過看樣子周豫並不見生氣，大約他沒有為難姬歡。

    “好好好，你懂得多。”周豫輕笑著坐下，然而當他從火盆裏夾起一個栗子時，麵色便又陰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皇後娘娘還好麽？”元長音開了個頭，她想周豫是有話要說的。

    “請了太醫來，說是感了風寒，過兩天就能好。”周豫說著歎了口氣，又道：“身體尚能應付？可接下來又該如何，明天搬到朕案頭的奏折，一本本肯定恨不得殺了她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會嗎？”

    “有我在誰也別想動皇後，當年她嫁給我本就是陰差陽錯，明明是表兄妹卻被先帝逼著成了親，他打得什麽算盤我還不清楚麽？”

    須臾他克製住自己的憤意，沉聲道：“可惜外人是不懂的，他們以為皇後是背叛我，那些想讓自己女兒做皇後的大臣，更是恨不得她現在就死。”

    “那陛下要如何做？”元長音鬆了一口氣，她並不喜歡姬歡真被賜死。

    “先盡力拖一段時間吧，我會找人給她做一張人皮麵具，大概要兩三個月的時間，如果對做工沒多大要求的話，連夜趕工一個半月就完成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讓皇後假死？”

    “燕王也一樣，不如此就沒辦法救他們。”倘若讓外人聽到，定會以為周豫瘋了，皇後與燕王私通被發現，他倒千方百計要保他們的性命。

    “我便盡力拖吧。”周豫像是認命似的歎了口氣，接下來他要應付的事情可多著呢，突發的叛軍和事變，元雍的逃命蹤跡，還有皇後與燕王……

    “也該讓皇後走了，她嫁了我多年，一點也不快活。很多時候宮裏就像個吃人的怪牆，我們被圈禁在其中，有些死得突然，有些慢慢老死前，心早已死了。”周豫將元長音攬在懷裏，她是溫熱鮮活的，與大殿中那些冷冰冰的東西不同。

    “我母後去世的時候，曾囑咐我照顧姬歡，那時舅舅已經被殺了，他是我母後唯一的哥哥。”周豫的眼眶微微發酸，一滴淚將落不落地懸在眼眸中央，忍了半晌終於沒有落下。

    “先皇後不是被逼死的麽？”元長音慢慢抱住周豫的腰，連同他的脆弱和痛苦也一並收入懷中。

    “是先帝逼她的，他對我母後說，若她死就能保舅舅的命，又將這樣的話反過來對舅舅說了。”提起他的父皇，周豫幾乎是咬牙切齒：“兄妹倆為了保全彼此，都飲下了毒藥。”

    “毒藥雖是我母後主動喝的，但那與被逼死有什麽分別？多年後我逼宮殺了他，我一點也不後悔，從我眼睜睜看著母後吐血而亡時起，就想殺了他了。”

    這就是天家父子，先帝算計他，一心要東海王登基，他則始終記著母後的死，一腔恨意在淡漠的麵容下翻湧著。

    好在贏的人是他。

    “先皇後若泉下有知，看到陛下已長成英俊少年，坐上帝位，一定會很開心的。”元長音想起自己的母親來，她在九泉之下是否也看到了自己？

    周豫的臉上漸漸有了暖意：“我母後雖溫柔，內裏卻是剛烈的，在得知先帝背叛了姬家後，差點持刀刺傷了陛下。她死前要我照顧姬歡，盡力幫助姬家，亦要我記得先帝的所作所為，她說我父皇是最該死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做到了，一樁樁一件件，你都盡力了。”元長音溫聲道，一路走來旁人隻看到帝王的權力與尊貴，可這背後的血淚，又有幾人明白？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