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世上最悲傷的事情，莫過於失而複得後的得而複失。夜芷曾經稚嫩的臉龐、蒼白瘦弱的身體、與姐姐重逢時笑眼彎彎的眉睫，都一一鮮活在元長音心裏。

    那是她唯一的妹妹啊，到死都惦念著自己的妹妹，如果早知今日，她寧願讓蘇景把夜芷送走，一生都不要有再和自己見麵的機會。

    “停轎！”元長音再也坐不住了。

    抬著轎輦的內監聽到這突兀的一聲，驚詫之餘趕忙把坐輦放下了，元長音慢慢走下來，走入漫天風雪裏。

    “長音！”周豫擔憂地喚了一聲，緊緊跟在身後，又不敢上前。元長音迷茫地答應一聲，扶著朱紅色的宮牆慢慢走，一步步踏在雪地裏，如踩著棉花一般搖搖晃晃不著地。

    她扶著牆站了會兒，眼看宸殿近在眼前了，遠遠地好像是樓春立在階上，向自己的方向張望著。快到了，可她卻不敢往下走了。

    周豫扶住她的肩，輕聲道：“雪大，我抱你過去吧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搖搖頭，推開他的手，忽覺胸腔裏有某種液體翻湧著，心痛的情緒刺激著它不斷上浮，一直浮到喉嚨口。她彎下腰，禁不住吐出一口血來，可心還是很痛，阿芷，你怎麽舍得丟下我……元長音頹然倒在地上，頃刻間又是兩口鮮紅的血，周豫再顧不得什麽，想將她攔腰抱起放到坐輦上：“別去看你妹妹了，你得先看太醫！”

    他覺得再耽擱下去，真讓元長音看了夜芷的屍體，她受到的刺激隻會更大。

    鮮血從她的唇角淌下，元長音歪倒在周豫懷中，刹那間天旋地轉起來，眼前的世界在模糊，夜芷的笑容好像又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“姐姐！姐姐！等秋天了，咱們就做桂花酒，來年就能喝了。”夜芷的笑聲清脆嬌俏，聲聲牽動著她的心。可是來年……她們哪裏有來年？縱使做了桂花酒，妹妹也嚐不到了。

    “阿芷！”在失去意識前，元長音勉力喚了一聲，伸出手來想抓住幻覺中妹妹的臉，可她落了空，一隻手還未劃到半空，就無力地落了下去。

    內監們麵麵相覷地看著，清麗如畫的昭儀娘娘臉上淌著淚，暈倒在陛下懷中。“還愣著做什麽！快去叫太醫！”周豫含著怒意的喊聲驚醒了他們。

    太醫急匆匆趕來，診斷時卻發現元長音並非是身體問題，而是一時急火攻心，驚慟交加才吐了血，事實上這是心病的範疇。

    從周豫的表情來看，他也隱約明白了：“也就是說其實沒有大礙，但若心病不解，發展下去則會變得糟糕。”

    “是這樣，不過昭儀娘娘喪失至親之痛，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的，陛下倒也不必太過擔憂。”太醫謹慎說著，心裏也覺元長音著實運氣不好，從入宮至今生病中毒了多少回，好不容易喘口氣，親妹妹又突然去世了。

    “有勞太醫了。”周豫歎口氣，揮手並太醫退下。

    很快清徐被他找來了：“那個被抓回來的秦嘉，還沒有問出什麽嗎。”

    “十二道酷刑已經上了八道了，他一直都是那個樣子，要麽暈過去，沒暈就衝我們冷笑，說、說陛下活不長了。”清徐皺眉道，秦嘉的確是他見過意誌最堅定的人，一般人能撐到第二關就很不錯了，刑訊進行到後來，墓衛已經不單單拿他當犯人了，更多的是帶著好奇的心思，看看這個實驗品能撐到什麽時候。

    “還真是個嘴硬的。”周豫輕哼一聲，心想秦嘉之所以說他活不長，許是因為夜芷吧，不過真可惜，這姑娘到底將姐妹情深排在了第一位，並沒有下手殺自己。

    現在的問題在於，元長音的苦寒毒已經解了，秦嘉的存在就沒那麽重要了，但看在他醫術高明的份上，周豫決定見一見他。

    “陛下！”清徐忽然輕喊了一聲。

    “怎麽了？”

    清徐的神情透著躊躇：“陛下，其實那個秦嘉……受刑後墓衛給她敷藥時，發現她是個女子。”

    “什麽？”周豫差點驚掉了手中的筆，秦嘉是個女人？回想起秦嘉來宮中給元長音接骨、又在太醫院小住的一段時間，記憶中的秦嘉永遠是白衣翩翩，身形纖瘦，姿容俊美，難道她是個女子？

    清徐苦笑道：“她瞞得實在很好，連受刑時發出的慘叫聲，都是男子的嗓音，直到我們發現她是女子，才開始用女聲說話的。”

    從前連他也想不到，一個人在麵對酷刑時，依然能忍著極大的痛楚做戲。

    周豫再想起那張臉龐，忽覺的確是男女皆宜的臉，若是男子則有兩分媚態，若是女子則是美貌中帶著英氣，說是哪一方都有人信。

    “那便停了刑吧，等下朕去見見她。”周豫轉了轉手中的筆，凝神道：“你先回去告訴她，元黨已經被剿滅，夜芷已經不在了，即使元雍還活著，她最好也死了這條害朕的心。”

    “對了，那三個活捉的元雍心腹先不要殺，說不定他們知道秦嘉的消息，還是把他們帶去審訊比較好。”

    周豫批完了折子，便回寢殿去瞧瞧元長音，宮女已經將藥煎好了，正扶著還未醒的元長音，一勺一勺地喂藥。昏昏沉沉中元長音還算是個好病人，幾乎沒有吐藥的跡象，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乖乖喝著。

    “剩下的交給朕吧。”周豫接過她手中的藥碗，將餘下的藥汁喂給元長音，末了拿出帕子來替她擦了擦嘴角。

    晚霞的粉紫光芒透過窗紗，斜斜照在元長音蒼白的臉上，染了一層淺淺的粉色，像桃花樹影下的白色蝴蝶。周豫伸手撫上她的眉眼，兩道眉毛細長而緊蹙，睡夢中仍然皺著，是在想妹妹嗎？

    周豫歎了口氣，靜靜陪她坐在床前，等湯藥發揮了效用，元長音的眉頭逐漸舒緩展開後才離去。

    當整座皇宮都被籠罩在陰沉冷鬱的氣氛中時，偏偏有兩個人喜悅得很，一個是顧洛玉，另一個是蕭藍葳——她從前雖與元菀衣走得近，卻是個識時務的人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