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娘。”素柳不安地叫了一聲，元長音看得出她累了，卻猶豫著不肯走。“奴婢還熬得住，娘娘您真的沒事嗎？要不，奴婢找兩本書來給您讀一讀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看著她的臉，忽然醒悟過來，大概是周豫吩咐了她們，要寸步不離地守著，以防自己做傻事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開口，卻無法證明自己不想死。

    這時數丈遠的前方，殿門前，一個聲音靜靜道：“你下去吧，朕來守著她。”元長音抬眸一望，便見是周豫來了。

    素柳答應著退下，周豫占據了她方才的位置，坐在床前的黃楊木穿鏤蝴蝶花的矮椅上。

    “可吃藥了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吃了。”

    寥寥數語後，二人相對無言，時間如窗外的月色般緩緩流過，照得氣氛冷清又舒閑。

    周豫曉得她痛苦，但不曉得該說什麽來安慰她，更怕自己一開口，會使元長音愈發難過；元長音則是難過與愧疚交加，失去夜芷的痛苦令她無暇顧及旁人，而自己一再給周豫添麻煩的事情又讓她不得不分出點心神來，極力和顏悅色地麵對眼前人。

    “你別多心，我不過是想讓人陪著你罷了，你若不喜歡，我不叫人來便是。”周豫溫聲道，方才素柳的話或許引發了她的不愉快。

    “我沒事。”元長音扯起嘴角，對周豫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我想明天去瞧瞧阿芷。”她抬臉望著周豫，語氣近乎哀求，周豫歎了口氣，剛想說她不能再受刺激，話到嘴邊又收住了。

    “讓我去瞧瞧她吧。”元長音竭力將淚水逼回眼眶，她覺得自己若再見不到夜芷——哪怕隻是屍體，她就會瘋掉的。那個自己發誓要保護一生的妹妹，死後的靈魂是不是在飄蕩？她是不是等了好久，也沒能等來心心念念的姐姐？

    周豫到底是答應了，試探著拉住她的手，見她並不抗拒，遂在手中握緊了：“她臨去前說過，要你別尋短見，你能答應她嗎？”

    “能。”元長音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周豫鬆了口氣，“你若想一個人清靜，那些宮人除了送飯送藥的時候，都不會來打擾你的。”

    他總覺得元長音安靜得不正常，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坐著，幽深的眼睛裏漏不進一絲情緒。周豫抬起手，撫了撫她的長發：“想哭就哭出來吧，憋在心裏多難受？不管發生什麽，我總是在這裏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別過頭去，差點沒忍住盈眶的淚，索性將被子扯起來蒙住頭道：“你走吧，我想一個人待會兒，我、我能好起來的。”

    她知道她能的，失去至親就好像心上中了一劍，即使最初鮮血直流、皮肉外翻，日久天長這傷口也會逐漸淡化。早早晚晚，她會脫離夜芷去世的陰影，讓妹妹成為心上的一道疤，不翻開瞧時，她便能忘了她，照樣生活說笑。

    可是現在不行。

    “長音，我可以陪你說說話，我知道你——”周豫見狀想將她抱過來，卻被元長音喊了回去：“你走吧，我不要人在這裏，你走！”

    她不想讓別人瞧見自己痛苦軟弱的模樣，此刻扭著被子不願出來，恨不得把周豫踢走。

    這下周豫沒了辦法，連喚數聲也不被理睬，隻好道：“我還在書房裏，宮人就在殿外，你有事想找誰都行。”

    說罷掩了帳簾，悄聲離開了偏殿。

    周豫一走，元長音就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，哭得衣袖和被角都濕透了也不肯聽，半晌她哭累了，心中紛亂的愁緒被疲乏占據了空間，一時對夜芷的思念倒有所緩和。

    她拉開深色繡著暗紫淩霄花的錦帳，披衣下床，立在床前靜靜賞看月光。夜來大雪又降，這個時候，綠袖和元春零還在去江南的路上，天高路遠，此刻正在客棧休息吧？不知以元春零孤僻乖張的性子，一路上有沒有惹事？

    蘇景也還好吧，回到元府的廢墟裏，他會不會將秦越的屍體帶走，埋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？曾經拜托他煉製的解藥，到底是白費了。

    還有那個聰慧清冷的徐麗嫦，現在她可以放心了，徐家被抄得七七八八，徐玖被關在大牢裏，周豫不會讓他活著出來的。她的姨娘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，有沒有病死？徐麗嫦看起來冷淡，實際卻是個重感情的人。

    如今有許多人牽扯著她的心，想起她們來，元長音的難過便少了一點，隻要一絲牽絆尚存，她便不會去死。

    實際上從夜家敗落後，元長音便有隱隱的厭世感了，隻不過那時顛沛流離，後又被元雍控製，在元府與名義上的嫡母嫡姐鬥智鬥勇，一環扣一環，緊密得讓她沒時間來分辨。更何況她還有夜芷，總以為元雍倒台了，她便能順藤摸瓜救出夜芷，找到苦寒毒的解藥，可惜沒料到世事來得如此突然。

    夜芷死了，她生命中最大的牽掛也沒有了，此生活到這裏，心中竟空落落的似有殘缺。或許一直以來，她都在無憂無慮和生死緊張之間跳脫，並未找到能牽絆住自己的東西。

    元長音無聲地歎口氣，她連自己想做什麽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但日子總要過下去的。

    抱著盡力多活些時日的想法，元長音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著晚膳，將一小碗白粥喝得見底，又吃了一碟清炒蘆筍和梅花糕，糕裏有她不愛吃的鬆子，元長音便耐煩地一一挑揀出來。

    一頓飯下肚，她終於恢複了一點生氣。

    元長音忽然想起周豫也是愛吃梅花糕的，便將一碟未動的裝進食盒，穿了披風去書房找他。見元長音過來，周豫放下手中的書卷，眉間微起驚色。

    “怎麽穿得這樣少？宮人們都沒瞧見嗎？”說話間已隱隱有了怒意。

    “我不冷，你別怪她們。”元長音脫了披風，微笑一下道：“殿裏都生著火，哪裏能冷著我呢？”

    周豫見她眼睛雖已哭腫了，麵色卻像是好了一些，這才放心道：“這個時候，你怎麽想起出來了？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