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又一聲沒一聲地支吾著，眼淚流幹了，便把羽緞枕翻了麵，枕著幹燥的一頭安靜趴著。周豫把她露在外麵的手臂放回錦被裏，順便摸了摸她的腕：“我記得你以前總戴一個白玉鐲子的。”

    現在她蒼白的細腕空空蕩蕩的，什麽也不掛，什麽也不懸。剛入宮時他還記得昭陽殿的宮女說，元長音雖不喜他，但對那些他送來的精致物件、首飾，還是願意拿出來戴一戴的；覺得長日無聊了，就上午戴紫玉鏤花的連珠鐲，下午戴翡翠鑲金的寬鐲，換得好不愉快。

    元長音轉過臉來瞧，半晌悶聲道：“我骨頭本來就細，瘦了就更掛不住鐲子了，一戴就往下掉，平白摔碎了兩隻。”

    周豫握了握她的腕，隻覺纖細如竹，脆弱得一擰就斷：“明天我讓太醫來，給你好好調理調理。”他遲疑片刻，問道：“是苦寒毒的影響嗎？”

    周豫一語倒是提醒了元長音，此前她總以為是自己曾經顛沛流離，如今憂思過重導致的，並未往苦寒毒上想。現在細細想來，的確有可能是這毒性太過猛烈，致使她日漸消瘦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抬手摸著自己的臉，感覺顴骨似又凸了一點：“是不如以往了，從前在家時還挺圓潤的。”

    周豫聽著心驚，忙出言安慰她道：“你也別想太多了，寒毒蟲已經離了你的身體，縱使有餘毒，也不會傷及性命的。”

    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，在談及苦寒毒時，都刻意不提夜芷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你能好起來的。”周豫吹熄了燈，換好寢衣在黑暗中摸索著上了床，密室的床比寢殿的要小一些，他緊貼著牆壁躺下，盡量給元長音多留一點空間。

    第二日還是樓春叫他起來的，密室裏黑越越的，叫人格外睡得香。周豫輕手輕腳起來，囑咐樓春不要打擾元長音，又命他找兩個醫女來。

    樓春答應了，自不敢多問，心裏卻不免犯起嘀咕，不曉得周豫到底把元長音怎樣了。

    早朝回來時清徐正在殿前等著，見周豫過來，便壓低聲音說墓衛在元府的廢墟附近抓住了元雍的護衛，其中兩個當場自盡，另一個沒來得及就給人打昏了。

    說罷他向周豫請示道：“在下去請慕大人過來，是要他先審這個，還是秦嘉？”

    從短時間來看，顯然是這個倒黴護衛的價值更大，周豫略想一下便吩咐道：“就審這個吧。”

    墓衛專用的刑訊樓並不在天牢或慎刑司裏，而是位於永巷的一座高樓，俗稱“墓獄”，當然這座樓在外人看來平平無奇，路過也隻當是一處廢棄閑置的樓閣。

    地麵以上的房間空空蕩蕩，連像樣的擺件都沒有，隻有走入地下，方知這是不折不扣的人間煉獄。血腥氣、冰冷的鐵鏈生鏽的味道、殘羹冷炙、老鼠屎……慕林淵在墓衛的陪同下走過，穿過一排排帶著鐵柵欄的房間，向目標——被抓來的護衛走去。

    “人醒了嗎？”慕林淵邊走邊問道。

    “快了。”清徐回想著那人被送來的時刻：“至多半個時辰。”

    “秦嘉在哪裏？”

    “大人請隨我來。”清徐停住腳步，拐進了走廊的另一條通道，在一排結構相同的房間裏找出秦嘉的位置：“就是這裏了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抬眼看去，隻見陰暗潮濕的囚室裏點著一盞燈，破舊的草席上坐著一名女子，即使髒兮兮的黑色長發掩住了半邊臉，也依然能瞧出她驚人的美貌和頗有兩分英氣的骨骼。

    這就是秦嘉了，美而不弱，瘦而不柴，她慢慢抬起頭來，平靜地與慕林淵對視。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層霧，使人無法看清她的情緒，慕林淵不喜歡這樣的眼神，他代表一個人難以捉摸。

    “能把她帶到那個護衛的對麵囚室嗎？”慕林淵一來不想在肮髒血腥的氣氛裏到處穿梭，二來在審問護衛時，說不定能對秦嘉起到殺雞駭猴的作用。

    過了一炷香時間，元雍的護衛醒了，已經打探到背景的清徐告訴他，這名護衛叫錦林，是元雍的四十名貼身護衛之一。

    錦林在幽暗的地牢裏悠悠醒轉，當眼睛適應了通明的火光後，下意識地驚跳而起。然而他的種種努力隻是白費力氣，早有準備的墓衛已將他按倒在地了。

    “別再費神了，你嘴裏的毒藥丸已經被取了出來，想死是不可能了。”慕林淵坐在墓衛搬好的花梨木雕椅上，舒閑地翹足而坐。

    錦林一驚，隨即感受到口腔裏毒藥的缺失，再看看拴在身上的堅實鐵鏈，他很快便意識到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麽。

    “我們也不是殘酷的人，隻要你好好回答問題，這些刑具就派不上用場。”慕林淵等待著錦林的回答，見他不說，便傾身向前，拽住鐵鏈拉到自己身旁的一根，拎在手裏輕輕一扯。

    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襲來，錦林猝不及防地發出大叫。

    原來捆綁住他的鏈條上都鑲著尖鐵條做的倒刺，不動時沒什麽，一旦亂動，倒刺就會瞬間紮進皮膚，割開血肉。慕林淵隻不過輕拉一下，錦林的右臂就劃出一大條血口子，汩汩地往外流著鮮血。

    “我懂了，大人！我懂了！”好在錦林反應過來，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了。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慕林淵收了力道，揚起臉來示意一旁的醫生給他上藥。

    “你們昨晚去元府做什麽？”慕林淵問道。

    錦林盡可能在生著倒刺的鐵鏈中保持平衡，“侯爺讓我們去瞧瞧，被炸掉的密室裏還有沒有剩餘的東西。”

    “胡說。”慕林淵仍是淡淡的表情，將鏈條的一端扔給了清言：“勞煩你了，幫我給他點教訓。”

    清言接過鏈條，相比慕林淵而言他對這東西更熟悉，兩三下的擺弄間，就使錦林再度發出慘叫，一隻手顫巍巍懸在半空，想去捂住臂上的傷口，又怕牽扯之下傷得更重。

    “大人饒命！我不敢了！不敢了！”錦林大叫起來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