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麽啦？”這次他將聲音放得很輕。

    元長音眨了下眼睛，素麵落下一行淚，從被子裏握住周豫的手：“我聽說元家被你關起來了，擇日誅九族，可是真的麽？”她的話音因心痛而斷續著，仿佛揣了一腔浮動的碎冰。

    “元雍罪大惡極，我不能留他的家人。”周豫以為她是擔心自己，遂安慰道：“你放心，元家的人和你沒關係，不管怎樣我都會保你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搖搖頭，仍問道：“元姓戚族一個不留嗎？”

    周豫的聲音淡了下去：“留著就是禍亂，如果他們暗地裏為元雍報仇呢？我登基才不過一年，現在又誅殺了元黨，豈能冒這樣的險？”

    “可那些女眷，她們沒有參與，也不會對你構成威脅的。”元長音的眼眸裏蓄滿了淚，撐起手臂道：“別殺她們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周豫不願與她哀求的目光對視，移開了眼睛：“長音，我不能小看了女子的能耐，那個秦嘉就是女子，她在你體內種了毒，替元雍製作機關和毒藥……這些我已說給你聽了。元家是大族，曾經權勢滔天，這樣的高門裏會不會有像秦嘉一般的女子？我可不想冒這個險，等著她來傷害我，傷害我身邊的人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無力跌回榻上，埋在枕上無聲飲泣，她想著天真開朗的元洛，養在深閨的元族各家的小姐，那些溫和謙讓的夫人和姨娘，都是宗族間勾心鬥角中純真的一抹。她們因生於元家而得享富貴，又因生於元家而麵臨問斬的命運。

    “可她們不能一概而論。”

    “難道要我一個個聆聽她們的心嗎？”周豫歎氣道，“你曉得誰也做不到這點，曾經秦嘉入宮為你診病時，我雖有疑慮，但還是放她走了，現在想來若當時沒那麽心慈手軟，根本不用花這麽多力氣。”

    “長音，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，或許會明白我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別過頭去，不再說話了，她死死咬住嘴唇，隻有這樣才能使自己不哭出聲來。她一直都保護不了在意的人，母親，妹妹，夜家那些死去的親戚，以及元家中帶給她溫暖感覺的小姐。如今的求情無果，再次印證了她無力的人生。

    隔著被子，周豫感到她在發抖，錦被上綴繡的珍珠簌簌搖動著發出響聲。“長音，別為難我。”周豫伸手將她連人帶被子攬過來。

    他聽見元長音低低的歎息：“不然就是你為難我，我們的利益不是一致的。”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裏，周豫是皇帝，要為自己鞏固統治，但凡觸及到這條線的事情，她都無可奈何；她隻想保住在意的人，可她在意的諸如元洛，偏偏又是元家人。

    誰都有身不由己，沒有人擁有過真正的自由。

    二人無聲僵持著，終於周豫鬆開她，從密室裏出去了，元長音躺在錦被裏，哭濕了半條被子。她舍不得周豫難過，也舍不得元洛死，她多喜歡這個名義上的八妹妹，阿洛是前世元府陰暗生活裏唯一的陽光。

    晚膳她胡亂扒拉了兩口，滿滿的米飯碗之下了一小半，盤裏的葷菜沒動，素菜隻少了一點，當宮人將盤碗端出去時，周豫不滿道：“送回去讓她接著吃。”

    宮女紮煞著手，為難道：“娘娘說她吃不下……奴婢勸著她吃，夾了一筷子燉豆腐就吐出來了。”

    周豫待要再說，心想她心裏本就難受，自己再逼大了反而不好，幹脆揮手讓宮女下去了。也罷，少吃點清清腸子，估計明天就有食欲了。

    現在滿宮裏最難過的當屬元菀衣了，父親的謀叛如晴天霹靂般砸下來，砸得她睜不開眼睛。父親不是說要讓她做皇後嗎？怎麽會突然謀反？

    還未等她回過神來，元雍叛逃、舉國通緝的消息再度傳來，周豫帶著元長音平安回宮後，就開始著手清算元黨，滿門抄斬、全族流放的決策屢屢傳出，每一個都聽得她心驚肉跳。

    又驚又氣之下，一向身嬌體弱的元菀衣自然而然地病倒了，隻可惜她又打錯了算盤，在她臥床不起的時間裏，周豫沒來瞧過她一次，好像消息根本傳不進宸殿似的。

    太醫來了兩回便不理她了，說她其實沒病，隻是心情原因，心病還須心藥醫雲雲。自從元家失勢，一夜之間從權臣跌落為佞臣時起，從前對她百依百順的宮人、內務府也漸漸給起臉色來了，但礙於周豫並未降她的位份，也並不敢太過囂張。

    元菀衣近來瘦了不少，從前“增一分則肥，減一分則瘦”的好身材，如今日漸消瘦，皮膚向黃黃的方向發展，失了從前的白嫩和水靈。但她依然是美的，不施粉黛也能驚豔禁宮。

    “本宮要去找陛下！本宮的父親一定是冤枉的！”元菀衣從床上爬起來，揀了件淡色的雲紋衣裳穿了，連披風也不套就跑進呼嘯的寒風裏。

    彼時元長音已從密室裏出來，因臀上的傷不好坐著，便依在周豫身上靠窗立著。他們都刻意不再提對元家的處置，一個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妥協，另一個認命般的不說話。

    周豫將一條厚厚的深紫色鑲邊大狐皮圍在她肩上，擁著她道：“要不要把窗戶推開？”自回宮後她就沒出來散步過，天天悶在屋裏，好好的人也要悶出病來了。

    不等周豫動作，元長音便動手支開了長窗，帶著梅花的清冽寒香的雪撲進殿中，沉悶的空氣驟然被清香擠滿了。

    “我想好了，把阿芷的屍體帶回夜家，就埋在京郊夜家的墓地裏。”元長音握住一片雪花，看著它慢慢在掌心融化，變成冰水流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好，等你身體好了，我叫人陪你去。”周豫埋首於她頸間，呼吸著淡淡的脂粉香氣。

    殿前一株梅樹長歪了位置，梅枝竟斜斜橫伸到窗前來，搖曳著的紅梅花瓣貼在窗紙上，發出撲棱棱的響聲。

    “梅苑裏的花也開了，想不想過去？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