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記得曾經提起元菀衣時，元長音臉上浮現出的表情，恨意、憐憫和厭惡少見地交織在一起。“你想做的，我可以代你下命令，沒有人會潑你髒水的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思忖片刻，搖頭拒絕了：“讓她自生自滅了，我不想再插手了。”相較前世的風光而言，元菀衣這一世活得相當不如意，兄長意外死亡，母親被當做下毒凶手，即使自己明知是元長音做的，奈何沒有證據，根本抓不到她；接著便是父親的謀逆與家族覆亡，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，除了這空有軀殼的婉貴嬪名分。

    “也好，都聽你的。”周豫雖不解她的放手，卻也沒有多問，那就由著她吧，也由著元菀衣鬧去。

    兩人挨著坐在窗下，在鎏金三足炭盆上烤火暖手，燃燒著的熱氣融合了香爐的白煙，不多時便散發出一室暖香。

    周豫從碟裏找一個橙子剝了，想著元長音昨晚吃得少，剝了一瓣給她，細心挑去了橙子瓣上的白色筋絡：“早上好好吃飯了嗎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接過橙子瓣，握在手裏吮吸著汁水，含糊不清道：“吃了一碗飯。”她邊吸汁水邊咬著，一向喜歡這種吃法。

    “是嗎？聽說那碗小得，連給貓吃的碗都不如。”周豫見她低著頭不說話，無奈道：“你是真沒胃口，還是想借此逼我從輕處置元家的人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驚，搖頭道：“我沒這麽想。”待與周豫對視半晌，忽地冷笑起來：“原來你就是這麽想我的？用節食來逼你？”

    周豫承受不住那目光的壓力，別過頭道：“我不過是猜測罷了。”這些天元黨的餘聲還未平息，朝中惶惶然的情緒依舊不散，攝政王在江南借口療養身體，竟然不會京了，種種大事小事纏雜在一處，周豫也不免心情煩躁起來。

    他回了書房，將京兆尹韓紹之逮捕元家老幼的名冊拿了出來，厚厚一卷扔到元長音麵前：“你想保誰，就勾她的名字罷，大不了從天牢裏放人！”

    “我沒有逼你這麽做！”元長音盯著那卷名冊，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刺激著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周豫也生了氣：“我這是好心，你不要我可以收回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本想再說，權衡利弊之下還是放棄了，好不容易有一次救人的機會，周豫若氣大了可就沒份了。終於是她的態度先軟和下來，撿起那卷被扔在地上的名冊，一頁頁翻找。元洛是她最想保的，餘下零星幾個有一麵之緣的旁支堂姐妹，也都圈了名字，看在周豫生氣的份上，她並不敢圈多了。

    “給你。”

    周豫一把接了過來，看也不看便道：“會有人把她們帶走的。”等他把名冊放回書房後，又捏起元長音的下頜道：“還生氣麽？”聽起來像是關切的話語，表情卻是冷冰冰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想鬆開他的手，然而卻被握得更緊：“要是不生氣了，就別用這種不滿的眼神看著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曉得你有難處，我沒有刻意——”元長音試圖解釋著。

    話音未落，周豫將她整個人抵在了牆壁上：“嗯，不是刻意的，所以說你是無意但被迫逼我的？元長音，我真的很討厭被人逼迫，尤其是那人還擺出一副我不得不答應的神態來。”

    “你逼我的事情可太多了，先斬後奏是你一貫的風格，我懷疑我如果不答應，你能跑到天牢偷偷放人。你仗著我喜歡你，一步步逼我妥協。行吧，現在我該考慮怎麽不聲不響把人帶出天牢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不說話了，周豫的確說中了一部分，如果他不答應的話，她寧可想辦法混進天牢，對她來說元洛是不能死的。

    周豫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來了：“你果然會那麽做，你說得對，我們的利益不一樣，這不一樣帶來的糟心事可真多。”

    他看著元長音，有那麽一瞬真想把她禁錮起來，免得她再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，可看到那雙清寒的眼眸，又忍不住罷休。

    “不過你也別想得太美了，徐麗嫦的行蹤已經走了眉目，隻要墓衛抓住她，決不會讓她活下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麽？她沒有出京？”元長音驚慌起來，當初她明明囑咐過徐麗嫦的，一旦逃脫就盡可能向城外走。

    周豫淡淡道：“從元雍叛變至今，長安城都是戒嚴狀態的，那些該誅九族的什麽時候殺完了，我什麽時候打開城門。徐麗嫦如今還在城裏呢，她跑不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別殺她！”元長音一把抱住周豫，她費盡心思幫徐麗嫦出宮，又讓蘇景找回了她的姨娘，可不是為了看她去死的。

    “如果她隻是普通的逃跑，我當然可以放她走，但她已經知道地宮的機關了，這樣的人不能留。”周豫緊緊握住她的下巴，使元長音不再亂動：“這是她逃跑的代價，當初選了最安全的路，現在也要過最危險的生活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！”元長音祈求道：“哪怕你把她關起來也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要是把她關起來，你就會順藤摸瓜去救她，她死了最安全。元長音，有些事情一旦被人知道了，那人就活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倘若搜捕範圍縮小到整座長安城，她不知道徐麗嫦能藏多長時間，更何況蘇景已經通過宮人傳遞了消息，說徐麗嫦堅持要自己走，不連累他。那麽她會被人抓到嗎？此刻她離危險又有多近？

    “求求你不要殺她，她還有姨娘，那是她唯一在意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周豫不為所動：“我對她有沒有姨娘毫無興趣。”

    “她曾經嫁給了你，也算是你的……妾，這些年她在東宮、在宮裏可曾給你惹過麻煩？她不會想害你的，如果她想她早就動手了！念在往日恩情上，你便不能放她一條生路嗎？”

    周豫臉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，轉瞬恢複了冷硬：“恩情？我對一個妾能有什麽恩情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的身體驟然軟了下來，垂頭倚著牆壁，直到周豫抬起她的臉，才發現眸中跳動的憤意。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