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嘉一笑：“我也想看看九域山塾出來的學生，能在我劍下支撐幾回合。”

    慕林淵抬眼看天色將晚，起身要走前說道：“陛下說了，你若能配合我們，還能住在更好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他觀察著秦嘉的反應，然而她無動於衷，又拈起一塊奶油薯卷，細細咀嚼吃了，牙齒一開一合的咬動間，流露出的不是對美味的喜愛，而是純粹想要借食物續命罷了。

    傍晚大雪已停，宮牆都被冰雪凍住，散發出森森寒意，元長音漫無目的地在宮中走著，不穿披風卻也不覺得冷。

    她走得極快，白雪地上踏出兩行又淺又疾的繡花底鞋印，不知不覺走過了數重殿宇。周豫的話讓她周身發冷，徐麗嫦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，可到頭來在他心裏，卻被一句輕飄飄的“不過是妾而已”做了總結，她相信周豫若是想殺一個人，就會真的殺了她，更何況如今全城戒嚴，徐麗嫦又能逃到哪裏。

    他是當真不念素日恩情。

    倘若徐麗嫦是妾，她又算得了什麽？充其量是得寵的妾而已，若周豫哪天不喜歡了，是不是也會隨時扔掉自己？一年來她在周豫身邊，掌握的秘密實在很多，說不定他哪天就會殺了自己滅口。

    元長音越想越覺寒冷，忍不住嘲笑自己，真是個天大的傻子，前世深愛一個涼薄的人，死前想清楚了他的麵目，今生本有重來的機會，然而又落進了他的陷阱。

    她以為今生是不同的，周豫愛著自己，與前世漸漸不一樣了，直到今天她才看清，他依然是那個涼薄冷酷的帝王，愛江山愛權力高過一切，對自己不在意的人，便能生死不顧。

    元長音向上林苑以西走著，腳步在記憶中尋找方向，終於走到了前世居住的蘭萱殿前。舊景如昔年，蘭萱殿依舊雜草叢生，景色蕭條，大殿的屋簷上停著嘁嘁喳喳數隻鳥雀，見她走來，都撲棱著翅膀飛走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苦笑著想，或許她愛上的是一塊冰吧，即使外麵捂出化凍的水來，內裏也還是一塊冰，堅硬而冰冷，蒼白得冷酷。

    她推開結著蜘蛛網的門窗，讓寒風灌進遍地灰塵的室內，肉眼可見的灰色絮狀物隨風飄起，不多時就打著旋飛進空氣中了。

    踏著稍稍幹淨的地麵，元長音走進了熟悉的殿中，輕閉上眼睛，前世的光景又在眼前流轉開來。她也不曉得該高興還是難過的好，她有了或許會很長的壽命，打破了十年詛咒的代價，是妹妹突如其來的死；本以為能開始新的生活，又掉進往事的陰影裏，她不相信一個對不在意之人輕蔑涼薄的帝王，能在有朝一日厭倦她時，能對她稍好一點。

    她揀了處較幹淨的地方坐著，用帕子撣了撣凳麵上的灰，閉目靜靜坐著。如今周豫不許她離宮，她該考慮接下來怎麽辦了。

    樓春帶著侍衛們邊問邊找，終於得知元長音向蘭萱殿方向去了，一路上眾人上下忐忑著，不曉得該如何麵對元長音。

    在宮人眼中她是個神奇的存在，從還是元雍家庶小姐時，未嫁入宮就侍寢，已經令人們目瞪口呆了，後來做了貴嬪，不出三月就晉升昭儀，榮寵無雙。而今元雍倒台，身為叛賊之女，周豫竟依舊寵她，好像元雍與她不相幹似的。

    今天的事就更出乎眾人意料了，元長音竟然打了陛下一巴掌，其中一個忍不住小聲道：“你說陛下現在是不是氣瘋了？”另一個道：“不見得吧？陛下要是真氣瘋了，還會讓我們出來找她？我看陛下是太喜歡她了，縱容成癮。”

    當他們踏進蘭萱殿時，元長音正坐在凳上，上半身靠著雕漆梅花小桌，輕哼著小曲，然而那聲音卻凝結著深深的悲哀，仔細看時，芙蓉玉麵上早淌了數行清淚。

    見他們來，低吟的聲音戛然而止了。

    “昭儀娘娘金安，奴才們奉陛下的意思，請您回昭陽殿。”

    樓春捧著一件白狐衣上前，跪下道：“如今天寒地凍的，請娘娘穿上吧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讓他起來，卻不接那衣裳：“多謝公公關照，本宮不冷。”

    樓春賠著笑臉道：“娘娘，這是陛下的意思。”他的言下之意是，元長音再不接就屬抗旨了，事實上他也不明白元長音的悲戚，周豫明明對她很好的。

    元長音的手拂過白狐柔軟的毛皮，淡淡道：“若本宮不接呢？他要殺了本宮嗎？”

    樓春一愣，連忙道：“娘娘您這是怎麽了？陛下並沒有太生您的氣，他、他怎麽可能殺了您？”

    “有什麽不可能的，他都能——”元長音忽然頓住了，徐麗嫦的事並不宜在這裏說。

    他終於硬著頭皮傳達了周豫的命令：“陛下說了，您什麽時候回去，昭陽殿的人什麽時候吃晚飯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忽地感到厭煩，她想扔掉那件衣服，又不願連累旁人，周豫總是有辦法逼迫自己。她忍了又忍，終是平靜地穿上白狐衣，跟著侍衛們回去了。

    她這條命並不隻屬於自己。

    等她回到昭陽殿了，宮人們的晚膳才被端了進來，素柳在廊上看著她，一雙眼睛不知蘊含的是擔心還是憂愁。元長音默默攬過她，安慰道：“沒事的。”可她也在心虛，如果周豫生氣了，要殺死昭陽殿的宮人該怎麽辦？她護不住徐麗嫦，今後可能也護不住素柳。

    素柳從前守著綠袖，慢慢也學聰明了，見元長音不願說話，便靜靜陪著她坐下，一言不發地替她倒茶添水。

    “你去吃飯吧，本宮獨自坐著就好。”

    素柳搖搖頭，將她的晚膳端上來：“奴婢陪娘娘吃。”

    “本宮沒胃口。”元長音剛說完就發現了素柳的不對勁，她的眼光向殿前瞟去，那裏站了六七個她沒見過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你怎麽了？”元長音柔聲問道。

    素柳低聲道：“陛下吩咐過了，如果娘娘不吃飯，就隨便殺一個昭陽殿的宮人。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