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握著桌上的碗，想氣得使力摔下去，執在手中擠壓半天，到底是鬆開了。她感到惡心，但看著昭陽殿突然增多的陌生人影，當著她們的麵又如何發作？

    “罷了，本宮吃便是。”她讓素柳坐下，開始了無聲而緩慢的咀嚼，這塊排骨咬一口，那盤燉雞撕一個翅膀，麵前的粳米粥舀一匙……就這樣吃完了晚膳。

    待她回到寢殿時，那些監視她用膳的宮人方才退下，元長音覺得疲累灰心至極，撫額道：“你去燒些水吧，本宮想沐浴。”

    素柳答應著去了，吩咐完小宮女又回到她身邊坐下：“奴婢不曉得娘娘和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麽，但不論如何，還是希望娘娘能保重身體。”

    “本宮知道。”元長音拍拍她的手，忽問道：“你多大了？今年也該十五了吧？”

    素柳不解其意，但還是應了：“回娘娘的話，奴婢過正月就十五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笑笑：“你父母給你訂親了嗎？可有人家了？”

    素柳驀地紅了臉，嘴角露出羞澀的笑意：“奴婢不急，娘娘別這麽問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瞧她害羞起來可愛的樣子，不由也笑了：“本宮是和你說正經的，你倒先不自在了，你若已許了人家，就離開這裏吧，皇宮不是個好地方。”

    素柳一驚，不意她是這樣打算的：“娘娘要趕奴婢走嗎？”北穆的皇宮裏，沒有做到女官的宮女通常是二十二歲遣返家鄉，而如果時間未到就出宮，一般都是犯了錯誤或不討主子歡心的。

    “奴婢若是做錯了什麽，娘娘明說就是，奴婢不想走。”素柳哭了起來，跪下抱住元長音的腿求饒。

    元長音歎了口氣，伸手挽她起來：“本宮知道你是個好孩子，但陛下如今的性情，你也不是不知道，本宮若是不用晚膳，他就要殺一個昭陽殿的宮人，假以時日他再變本加厲，萬一對你下手呢？”

    她撫著素柳的臉，歎息道：“本宮不是這皇宮的主人，再得寵也不是，本宮護不住你，更何況你是本宮最貼心的人，陛下他——”

    “娘娘！”素柳搖頭道：“陛下不會，他是在意您的，娘娘您不能灰心。”

    “他會的。”元長音無法同她解釋，素柳還小，還是個天真的孩子，理解不了感情裏的瞬息萬變，尤其是周豫這種曾經喜怒無常的人，變起來會有多不近人情。

    不等素柳再說，元長音便道：“本宮會想辦法讓你出去的，昭陽殿庫房裏的寶物，你想要多少本宮就給你多少，帶著它們出去，沒有人會笑話你的，你會活得很好，比宮裏好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不走。”一向溫和的素柳，此時倒忤逆起她的意思來：“奴婢不走，娘娘活得不好，奴婢走了也不放心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一愣，差點沒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，這個小姑娘一直對自己這麽好，前世陪她到最後，今生也不肯走，她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宮人？

    “娘娘，水應該燒開了，奴婢把桶拎過來。”素柳擦了擦眼淚，轉身跑開了。

    宸殿裏周豫負手而立，聽著樓春的匯報。

    “她哼的是什麽曲子？”周豫問道，他還未從聽過元長音唱歌。

    樓春苦笑道：“奴才沒多少文化，不知道是哪一首曲子，隻能聽清兩句歌詞‘淮南春草’，還有什麽萋萋？”說罷撓著頭，再也想不出旁的來。

    “是薑夔的詞罷？她一向喜歡薑夔。”周豫在記憶中搜尋著，不多時道：“是了，是薑夔的江梅引，歌罷淮南春草賦，又萋萋。”

    說罷他見樓春一臉懵懂的樣子，不由笑了：“行了，你下去吧。”他暗暗想著，這首於她有什麽意思呢？是無意識唱出來的，還是借歌抒悲？他想起“歌罷”的前一句，“心事已成非”，是與自己有關的嗎？元長音是否還念著自己？

    想到這裏，周豫心裏好受了一點。

    溫泉室在昭陽殿後殿，當滾燙的開水混合著溫泉水，溢滿整座碧色琉璃砌成的浴池時，元長音披著浴衣在池邊坐下，把手伸進碧波蕩漾的水中試探溫度。倏然，整個人便滑了進去，細白如凝脂的肌膚添了一分水色，更顯白嫩光潔。

    元長音倚著池壁坐下，長長的頭發用銀簪挽起，避免在水中打濕。她默默看素柳在水中撒滿了紅梅花瓣，撒完後素柳便跪坐在岸上，握著花瓣按揉她的肩臂，在這樣舒服的揉捏下，元長音的心情稍好了一些。

    晚間周豫來到昭陽殿，聽說元長音在後殿沐浴後，屏退了跟隨的宮人步入長廊。如今他心緒也亂著，吃不準該怎樣對元長音，這個女人總是惹他生氣。

    他緩緩推開溫泉室的門，怕殿外的寒氣撲進來，又極快地掩上了。隻見元長音背對著他坐在碧色水中，一個宮女替她擦拭著，二人靜靜地並無交流。

    “陛下！”素柳抬頭時發現了立在角落裏的周豫，驟然發出驚呼，給元長音擦拭身體的白色繡花軟緞也掉進了水裏。

    元長音回頭看時也嚇了一跳，周豫怎麽來了？他的半邊臉頰上還有一點殘餘的紅腫，不過已不像下午時那樣明顯了。她向後挪著，挪到距離周豫最遠的池壁上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出去了。”周豫不耐煩地對素柳道，後者憂心忡忡地看了元長音一眼，隻好走開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忍受不了長久的壓抑和寂靜，決定先發製人：“你來做什麽？”

    周豫冰凍一般的麵容上沒什麽表情：“整座皇宮都是我的，為何不能來這裏？”他緩緩走到池邊，凝視著坐在水裏的元長音道：“上來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別過頭去不理他。

    周豫輕嗤一聲，冷冷道：“你可以拒絕我，不過拒絕的代價可要看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做什麽？”元長音驚問道。

    “想讓素柳去死嗎？我現在就能讓侍衛杖殺了她。”

    元長音的神情刹那間由冷淡變成了驚慌：“不要這樣！”（m.101novel.co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