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長音放下筆，猶疑著道：“臣妾能回蘭萱殿嗎？”

    “蘭萱殿那麽遠，天寒地凍的難道要侍衛陪你走一趟？睡在宸殿就行了。”周豫怕她凍著，嘴上卻冷冷道：“別想多了，我現在對你沒興趣。”

    好吧，這算是好事，以她的身體應付不了那麽長的路。元長音現在就指望睡上一覺，第二天起來能恢複精力。

    “你抄了多少？”周豫翻著宣紙，皺眉道：“你的字什麽時候這樣難看了？歪歪扭扭，下筆連力氣都沒有，像天上飛的小蒼蠅。”

    他一頁頁翻著，末了道：“連一半都不到？元長音你到底在幹什麽？”說罷他忽然笑了：“應付差事就算了，故意拖延算什麽意思？你該不會想在宸殿久留吧？”

    元長音勉強笑笑：“陛下說笑了，臣妾會加快速度的。”她一步步向偏殿走著，快了，就快到了，隻要她進了偏殿，離開周豫的視線，就能直接倒在地毯上了。

    皎白的月光下，周豫翻著紙頁，越翻越覺得不對，第一頁和最末一頁相差極大，前麵字跡娟秀，接著便漸漸走樣，到後麵簡直像潦草的鬼畫符——他很清楚元長音不是應付差事的人，耐力也不會差成這樣，那麽可能性就隻剩一種了。

    周豫抬眼看向元長音的背影，腳步好像也是虛軟無力的，踏在堆雪的廊上足印極淺。

    “元長音！”他脫口而出道，“回來。”

    他這一聲叫得元長音又氣又累，好不容易走到殿門口了，竟然要她回來？沒辦法她隻好折身返回，一轉身引起了加倍的眩暈，糟糕，周豫在哪裏？

    元長音覺得天地間除了腳下的積雪外，什麽都是黑蒙蒙的一片，睜大了眼睛也分不清。眼前的事物旋轉起來，長廊竟然在旋轉！嚇得她捂住頭緊緊貼在牆上。

    一個身影向她匆匆走來，真奇怪，他是橫著走的麽？哦不他居然在倒立！不行，這裏太黑了，她得挪到雪光較亮的地方看。然而剛踏出一步，兩腿就失去了支撐的力量，一歪身倒在雪地裏。

    她摸索著想站起來，卻被一個人抱住了：“元長音！元長音！”她感到自己被人抱起，跑進了溫暖的火光裏。

    事實上元長音還有意識，隻是渾身軟綿綿地，沒力氣做什麽，直到她看清了殿中的燭火光亮時，黑暗模糊的視界才徹底消失。

    周豫焦急的臉就橫在她上方：“你哪裏不舒服？”他的手貼在元長音的額頭上，好像開始發熱了。

    元長音掙紮著想坐起，低低道：“頭暈。”說完她忽然捂住了腹部，整個人蜷縮起來。

    周豫一麵命人喊太醫，一麵喝道：“樓春！去查查她今晚吃剩的飯，是不是有人投毒了！”

    然而話音剛落，他就意識到事情並非是投毒那樣簡單，他看到了汩汩流出的鮮血，從元長音的裙底流下，一個不祥的念頭在心中蔓延。

    元長音隻顧著疼痛，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麽。“疼！我好疼！”周豫的胳膊快被她掐青了。

    所幸疼痛持續的時間不長，當太醫趕到時，元長音已經陷入了昏迷。經過一通手忙腳亂的把脈和檢查，德高望重的太醫一臉遺憾，尋思著該怎麽表達，這可不是常見的“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，你想先聽哪個”，這次兩個都是壞消息。

    由於苦寒毒的先例，周豫本能地想到最壞的結果：“她快不行了？”他感覺自己的手在發抖。

    太醫一愣，心道這陛下怎麽如此悲觀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錯，至少他給出的答案比周豫的猜測好多了。

    “娘娘暫時沒有性命之憂，請陛下不要多想。”

    周豫的麵色瞬間好了一半，手也不抖了：“那就快說，她到底怎麽了？”

    太醫盡量保持心情樂觀：“回陛下，娘娘剛剛流產了，請您節哀順變——”

    “行了，你接著說下一條。”周豫感覺到重點在第二個壞消息上。

    “娘娘的晚膳沒有問題，但確確實實中了毒，因而影響到胎兒，目前微臣還未查到中毒源頭，但從發作表現來看是為奇毒，而且是很久前種入體內的。”

    周豫眉頭緊鎖：“把宋太醫找來。”

    宋太醫到來後，周豫命他又診了一次，所查結果與前一位太醫說得一樣。

    “這是否與苦寒毒有關？”

    宋太醫搖頭道：“微臣不知，苦寒毒發作過的人微臣也隻了解一位，沒遇見過解毒後又發作的，或許娘娘體內另有毒性也未可知。”

    如今能做到的隻有全力解毒了。

    周豫看著元長音暈厥過去的蒼白麵容，數日來的氣早已消了，她的體內怎會還有毒？周豫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元雍，除了他還能是誰？

    宮女們在太醫的指揮下端著一盆盆水進來，替她擦拭著身體和血跡，將流掉的那個根本不成形的孩子——或者說一團血肉裹起來帶走。

    “樓春，”周豫吩咐他道：“你命人拿朕的手諭去夜侯行宮，把那個叫素柳的宮女帶過來。”他覺得元長音在脆弱之時，如果有舊人伴在身邊，或許能好受一點。

    當太醫和宮人們好不容易折騰完，穩定下元長音的病情後，殿外已是黑夜茫茫，月照雪光了。周豫閉上眼睛倚床坐著，心想那個才活了一個月的孩子，是她與他的，由於他臨幸後妃時一貫采取避孕藥措施，自嘉安帝姬出生後，已有六年沒想過孩子了。

    而這個小嬰兒，卻是在元長音流產後，自己才得知其存在的，就好像還未擁有便先失去，直接遭到猝不及防的打擊

    倘若早知她有了身孕，哪怕再生氣，哪怕已知孩子會死去，他也不會讓她住到蘭萱殿。

    元長音醒來時，已是深更半夜了，她看見周豫坐在床前，皺著眉頭一臉痛苦。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她試探著開口。

    “你醒了？”周豫睜開眼睛，欣慰中含有一絲不確定，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實話。“你怎麽樣了？”（m.101novel.com）